客舍中,两人相对而坐,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怜悯之心,人皆有之,救助鳏寡孤独,帮扶积贫之家,自古有之,但在此之前,大多都是个人行为,从未曾听闻有如此之举。
遍观六国,历任君主,虽然都喊着体恤百姓,但谁曾真的如这般,拿出过切切实实的好处?
他们知道,一旦这种慈善堂真的如刚才那位老者所言,推行天下,大秦王室的声望,定然会一次前所未有的改变。
毕竟,什么社稷传承,国仇家恨,都距离普通百姓太远了。
老百姓目光所及之处,只有衣食住行,一日三餐。谁让他们吃上饭,谁让他们穿上衣,他们就会念谁的好。
到时候,自己这些人,还能维持得住局面吗?
“咸阳附近的那些乞丐与流民,难道真的不是被驱赶了,而是被那个所谓的皇家慈善堂给收容救助了?”
宽脸膛的男子眉头紧蹙,看向身旁的老友。
被称为子微兄的老者,默然不语。
“他们以为出点钱,救助一点可怜的百姓,打着皇家的名头,出来做一些善事,就能改变天下大势吗?”
宽脸膛的老者,扫了一眼明显有了些心思的老友。
“始皇帝天下为家,一意孤行,推行郡县之制,此举,无疑于弃绝天下之士,此法不改,天下士人共弃之——区区邀买人心的慈善堂,除了能哄骗一些愚夫愚妇之外,又能起到什么作用?”
说到这里,似乎是为了给自己鼓劲,宽脸膛的老者哂然笑了笑。
“那位皇长孙殿下虽然看到了民心可畏,试图改变天下之人对暴秦的印象,然而他终究还是认识不足,不明白所谓民心,不在于愚夫愚妇,而在于天下士人。得天下士人之心,才是真正的得天下民心——”
“寻常百姓,愚昧无知,又极易挑拨,驱之东则东,呼之西则西,宛若鸡豚,茫然不知,譬如萤火之光,如何与皓月相比,若无士人引领相助,又有何用处?”
被称为子微兄的老者,闻言沉默良久,才似感叹似唏嘘回了一句。
“这皇长孙终究还是个仁厚的,可惜了……”
宽脸老者没有说话,他自然明白,自家老友在可惜什么。
可惜此等人才,生于大秦始皇帝之家!
但小仁小义,不足以救天下。
天下苦秦久矣,暴秦不除,天下百姓动辄得咎,惶惶而不可终日;暴秦不除,有志之士,怀瑾握瑜,而学无所用,列鼎之家,荣耀无所继,血食祭祀不得存。
为天下抗命奔走,此为大义,无回旋余地。
“世间多沽名钓誉之辈,也多汲汲营营,挖空心思想要贪渎的小人,或许——”
被称为子微兄的老者说到这里,微微沉吟。
“或许我们不必急着去见范兄,这几日,不妨先在这附近走一走,看一看,看看这个慈善堂到底是个什么光景……”
宽脸老者点了点头。
“善!”
……
“范先生,晚辈想请教,这天下,到底何为大义……”
慈善堂。
夜色已深,一些离家近的,大都回家与家人一起过年了,反倒是周殷和范增这一老一少,在这咸阳举目无亲,也懒得去劳烦别人,干脆留下来,凑在一起喝酒。
此时,厢房里,已经有了三分酒意的周殷,拎着酒壶,起身为范增倒满,然后端端正正地跪坐在自己的席位上,目光一瞬不瞬地直视着面前的范增。
“扶危济困,可为大义乎?”
范增微微摇头。
“此为小义耳。”
周殷再问。
“心怀百姓,仁而爱人,所思所想所为,皆为百姓之衣食,天下苍生之福祉,可为大义乎?”
范增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