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午后,冷风阵阵,大山上斑斓的树叶在秋风中摇曳,时不时就会有黄叶飘落。惨白的太阳照着还略微有些雾气的大地,没有什么温度。蜀中十里铺王家村的山水田地在秋风中显现出一片苍黄破败的景象。
一个少年在村外小河边徘徊,他在思考着如何找到下一顿的食物。单薄的衣裤裹着的单薄身体被深秋的冷风吹得发抖,但腹中的饥饿迫使他不得不走出家门来。
父母因为歉收交不起租子,只好去给在建仓库房的王乡绅家搬运石料抵账。不料石料太重,父母单薄的身体太孱弱,两人在下坡时抵不住装满石料的木轮架子车,双双被倾覆的架子车和石料砸中,重伤不治身亡!
乡绅家管家说,看他们兄妹两人还小,欠的租子就免了,损毁的架子车也不用赔了,但地是不能再租给他家了。还有就是郎中给他父母治伤的汤药费他还是要给的,于是家里仅有的几个铜板大钱和仅有的一只母鸡就被郎中拿走了。亏这个郎中还是少年曾经的私塾先生!父母留给少年两兄妹的就只有三间石墙茅草顶的破屋以及屋前两分地大小的条石围墙小院儿和屋后的半亩多薄地。
少年名叫李壮,今年八月十四满了十四周岁。李壮还有一个五岁多的妹妹,没大名,就叫李二妹。父母十五年前在填四川路上相遇,两人同是福建老乡,年纪相仿,脾气也合得来,就一路搭伙流浪到了这个村子。靠着母亲的一根金簪,乡绅王家给了他们家乱石山下这一块一亩左右的荒地。
李壮的父亲是三代单传,祖父在父亲年幼时就去世了,家中只剩下父亲和祖母两人。父亲家里在福建只有几分山间旱地,他成年后靠在当地给人打短工挑抬下力勉强为生。早年因为父亲年幼,家中靠祖母日夜纺线织布养家,等父亲成年后,祖母已经积劳成疾,在父亲二十岁那年祖母就撒手人寰了。
那时朝廷填四川的政令还在,父亲在福建没有了亲人,也看不到出头之日,就主动申请了去四川。他变卖了那点可怜的家产,独自踏上了前往四川之路。在前往四川的路上,走到贵州地界,父亲遇到了同样独自前往四川的母亲。
母亲同样来自福建,不过家里条件比父亲家好点,除了几分薄地外,母亲家里还在当地镇子上开了一个杂货铺。正是因为开杂货铺让家里日子好过了许多,母亲家就在当地引起了别人觊觎。一天夜里,一群强盗直接登门,不光抢走了家中财物,还杀了家里老少五口,最后还把杂货铺连带后院住家房子和杀死的人一把火烧成了灰烬。母亲因为在强盗入门时就被她父母藏在了水井中才躲过了一劫。等母亲爬出水井时,她父母、哥嫂、小侄子还有房子铺面全都没有了。
母亲后来才知道,这群强盗就是县里的团练兵,带头抢劫的还是一个副团总。而原来还有所来往的亲戚这时都没人愿意帮她了。母亲求告无门,伤心欲绝,草草掩埋了烧成焦炭的亲人,就把自己打扮成乞丐,独自前去四川了。
填四川早期,到达四川的人确实都能随便占到不少地,但此时这项政令已经颁布两百年,再去的人要随便占到好地几乎没有了可能性。父母亲在贵州路上相遇,同是一身乞丐装束,同是天涯沦落人,又都是前往四川,就搭伙走在了一起。而在贵州前往四川的道路上,他们就遇到了很多来自十里铺的盐担担、盐马帮,这时他们才知道了蜀中有十里铺这个地方。四川那么大,到底去四川哪里两人原本就没有明确目标,这一路听到了很多十里铺的繁华富裕传闻,两人于是就决定前往十里铺。
繁华的地方自然土地都是有主之物。十里铺分县衙门接到他们的填四川文书,就把两人安排到了王家村,两人还是靠着母亲仅有的一根金簪才从乡绅王家手里分到了一亩乱石荒地。一亩荒地可养活不了一个家,父母靠着佃租乡绅家田土才能勉强过活。
十五年来,父母靠双手在荒地上建起了房子、院子,整治了剩余荒地,后来又有了李壮和二妹,家终于有了一点样子。甚至李壮在八岁那年起父母还让他上了三年多私塾。只是最近这三四年年景不好,租种的田地连年歉收,实在拿不出束修,李壮才没有去继续念书。
只是万万没想到还没等兄妹俩长大父母就双双出了意外。
父母去世已经快两个月了,自家那点地里去年收获的红苕晒的红苕干,这一两天也快要吃完了。而这一点去年的红苕干还是因为交租子乡绅家都不收才留下来的。李壮家今年的红苕还在地里,收获还要一个多月才行,那半亩多地的红苕可是明年一年两兄妹的口粮。所以再饿李壮也不能现在就挖,毕竟红苕还没有完全长大。兄妹俩最多就是薅点红苕叶加上少量捣碎的红苕干熬粥。现在乡绅家的地也租不了了,为了活命李壮必须要想想办法了。
在河边观察完地形,李壮回到了家里。二妹已经摘好了红苕叶等着哥哥回家做饭了。李壮把剩下的约莫一斤红苕干倒进碓窝,开始用碓棒舂,这个事情二妹做不了,瘦弱的李壮做起来也很累。要知道为了增加舂捣的效率,碓棒一般使用沉重的硬木,一根碓棒一般都在二十斤左右。家里以前为了减省费用,很少去使用乡绅家的碾子,不管谷子米、麦子粉、包谷粉、高粱米,都是父亲在自家石碓窝里用碓棒舂出来的。
分出半斤捣碎的红苕干加上切碎的红苕叶煮成粥,和汤和水也就够兄妹俩垫垫肚子。红苕干李壮实在是舂不成粉末,他力气不够,只能捣成碎粒。所以这样煮出来的粥口感实在是不好,红苕粒只熟了表面一层,而里面还是生粉。尽管这样兄妹俩还是把粥吃得干干净净。红苕干不像米啊、麦粉啊会涨饭,少量做出来都有一大锅,而半斤红苕干碎粒煮熟看样子干货也只有半斤,太不涨饭了。
吃完饭,李壮让二妹在家洗碗,叮嘱她把碗洗了就烧水洗漱睡觉,他告诉妹妹说睡着了就不会觉得饿了。而他自己则是要趁着天还没有黑净,赶紧要去竹林山去砍几根毛竹回来。竹林山在他家后面的乱石山西北一面,到那里需要翻过乱石山,山上没路,天黑了可不安全。竹林山的毛竹林也属于乡绅王家,大白天去砍有人看到不太好,傍晚就好多了。这时节,到了傍晚时分基本上大家都不出门了,而且一般人家也舍不得灯油,吃过夜饭都是早早入睡的。李壮家住在山脉边缘,离村子还有好几百米,一般也不会有人傍晚往这边走,所以李壮这时候进山砍竹子、树木基本上不会有人知道。
李壮砍了几根毛竹打成捆,顺手又捡了几根枯竹,竹枝叶和枯竹也打了个捆背上,这些是家里的柴火。瘦弱的李壮又是背,又是拉才把这些东西搬回家。还好家里还有把柴刀,不然这些事还真做不了。
回家后,就着淡淡的月光,李壮摸索着做起了鱼篓。他两年以前看父亲做过几个,看样子好像不是很难做。他准备做五个试试看,于是裁出五截三尺长的竹子,然后破成一公分宽的厚竹片,给竹片去掉竹筒间的隔层,这些厚竹片就作为鱼篓的骨架。其他竹子破成半公分竹片,去掉竹厚肉,留下篾片,篾片就是编鱼篓的纬线。编制用不上的竹厚肉他们这边叫做屎篾片,是用来大便后刮屁股的。
鱼篓一头大一头小,大头直径约一尺。按说这大头应该是厚竹片在一头留出十五公分左右,用火育弯,然后做成倒刺进口,鱼进了就出不了。取鱼时在小头端松开小头绑的篾条,鱼就从小头倒出来。但育弯厚竹片对十四岁的李壮来说太难了,所以他取了个巧,把鱼篓编成长喇叭状,再在喇叭口编个有进口倒刺的小喇叭盖在大头上。用的时候盖上小喇叭,穿上细篾条固定,取鱼时抽掉固定的细篾条拿掉小喇叭把鱼倒出来就可以了。
忙了近两个时辰,大概到戌时末,李壮终于勉强编好了五个鱼篓。亏得今晚月光不错,不然鱼篓编不成,明天肯定要饿肚子了。鱼篓编成了,总算有点希望啊。
下午挖的蚯蚓做饵,用篾片穿好插进鱼篓内部,李壮趁着月色,带着鱼篓来到小河边,在下午观察好的位置,他悄悄的把五个鱼篓丢到了河里。每个鱼篓李壮都用一根麻绳绑好,麻绳另一头系上一根树枝,树枝插在河边草丛隐蔽处。
下好鱼篓,李壮看了看这条村边小河,祈祷着明天清晨能有收获。最后一个鱼篓估计还没沉底,拉动着麻绳摇曳青草,仿佛在召唤李壮快来拉动麻绳收取鱼获!
夜已经很深,终于安装好鱼篓的李壮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家里,倒头就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