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桁又不傻,就算心下不满,这会子也不敢硬挺着脖颈驳斥巡抚,只得唯唯应下。
史鼐便道:“还有旁的吗?”
黛玉说道:“除此之外,父亲早将家中姬妾遣散,独留了个孙姨娘随侍身旁。来日若父亲有不忍言之事,孙姨娘便要返乡,这一项还需三千两银子。算算典卖过家产,怕是还不够呢。”
史鼐颔首道:“唔,这倒是应有之意。倘若银钱不够,本候看不若典卖些田产,余下的再充入公中。”
黛玉屈身一福,谢过史鼐做主,随即道:“此事本该父亲来安置,奈何此番父亲病重,只得由小女来安排。妥当不妥当的,便只能如此了。小女年岁还小,家中并无旁的长辈、兄长做主,又要照料父亲,只怕素日里无暇迎来送往。只盼着处置过了家产,也能素净些时日,让……让小女好生陪父亲走过最后一程。”
说话间便要垂泪。
莫说是史鼐,便是王澍焕也心生不忍,蹙眉叹息道:“侄女所说,本官定要为你做主。我看林家别支并无异议,此事就照此办理了。”说话间看向林桁、林沧等,说道:“今日就定下文契,尔等得了契书就莫要在此搅扰了,速速回返姑苏。”
三人再是不满,也得捏着鼻子应承下来。
黛玉也是爽利,当即叫了丫鬟雪雁,自林如海房中取了木匣,从中寻出姑苏置办的田产、铺面,签字画押转入公中,并请王澍焕、史鼐作了保,快刀斩乱麻般了结了此事。
王澍焕与史鼐此番庶务繁忙,前番史鼐丢了大脸,等了许久才随着抚标来了扬州。他心知圣人只怕心生不满,这钦差说不得什么时候就到头了,因是便存了放手一搏的心思。
即便如此,临行之前史鼐依旧留下了两个贴身使唤的小厮,命其守在盐司内宅,尽快将那烦心的林家别支打发走。
这二人一走,却说林家三人还要磨蹭,不料黛玉早就使人拾掇了行囊。那史鼐留下的两个小厮出自侯府,向来是鼻孔看人的主儿,哪里会给林沧这等乡绅留脸面?
话里话外阴阳怪气儿、尖酸刻薄,将林家三人视作要饭的一般。林煜年轻气盛,禁不住与其口角一番,却挨了这二人一记窝心脚。
林沧哭嚎一番,却无人理会,黛玉早就不将其当做亲戚,这会子哪里还会理会?眼见哭嚎无用,林家三人只得灰溜溜离了盐司内宅。
盐司内宅总算清净了,黛玉虽身心俱疲,这会子却精神头十足。晴雯凑将过来为黛玉揉捏脖颈,嘴里好一番数落林家几人,还表功一般提及了林烁被打出去之事。
琇莹那憨丫头也心绪极佳,比比划划、活灵活现说着方才用了什么招式。
雪雁如释重负,琢磨着打发了林家人,姑娘总算能省些心了。
紫鹃侍立一旁,心中杂乱。姑娘虽一直说此番是借了俭四爷的势,可紫鹃又如何不知,姑娘只怕是早早儿便定下了计议,只待寻到那能递上名帖之人,借了势便快刀斩乱麻将林家别支一并料理了?
寄居荣国府,姑娘自是万事不管,只管束着身边儿人。不论是她与雪雁,还是那随着姑娘一道入荣国府的奶嬷嬷,素日里都规规矩矩的,极少乱了规矩。大事小情,姑娘心知肚明、处置得当,行事轻描淡写,既不似二奶奶那般张扬,也不似宝姑娘那般表露在外。
这身边的丫鬟,心中如何作想,姑娘又如何不知?
紫鹃是贾母打发来照料姑娘的,身契还在荣国府,自是想着促成宝二爷与姑娘之事,因是说不得也能做个姨娘。是以她此前才与雪雁闹得不可开交,又为姑娘所不喜。
如今想来,恶了姑娘,便是姑娘与宝二爷成了,又与她紫鹃有何干系?
俭四爷两回来家中,姑娘虽不曾明说,可紫鹃隐约猜测,大抵是林老爷已然首肯了,不然俭四爷也不会将贴身的几个丫鬟留下来照料姑娘。再者,俭四爷的名帖又岂能随便给人?偏生她瞧见姑娘手中可是有一叠俭四爷的名帖。
事已至此,不能恶了姑娘,又要想法子脱了身契。想着来日贾母定会召她过问扬州之事,紫鹃便愁眉不展。
难啊,太难了,就没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吗?紫鹃不想来日配了小子,因是便琢磨着,总要寻一日与姑娘好生说说……即便姑娘没主意,那俭四爷是个本事大的,说不得俭四爷就有法子呢?
此时便听黛玉道:“莫说这些了,我不过是借了旁人的势罢了。”
晴雯心直口快,笑道:“我家四爷可算不得旁人呢。”
黛玉顿时羞恼,嗔怪了一眼,只道困倦了,紧忙埋头而去。入得庭院,外间骄阳刺眼,黛玉心下略略温暖。
父亲林如海缠绵病榻已久,她心中早有了准备,只盼着父亲能多陪她一些时日。错非俭四哥临行留下人手,又留了名帖与她借势,应对那胡搅蛮缠的旁支亲戚,还不知要纠缠多久,怕是即便父亲去了也有的闹呢。
自那日撕了婚书后,黛玉心思已定,轻挪莲步,禁不住想起李惟俭来……也不知他在京师情形如何了,也不知是否如她一般想起了她。
……………………………………………………
京师,老君堂西十条胡同。
娇啼歇处情何限,萤柔已透风流汗。红绫自房梁垂下,随那吹拂进来的微风摆荡,李惟俭不理身边儿闭过气也似的司棋,只枕着双臂怔怔出神。
这些时日忙忙叨叨,赶到严奉桢大婚前夜方才回返京师,随即忙活一日,随着严奉桢去迎亲。
那宣家娘子听闻是个柔顺的,昨日过府,见好友严奉桢一副乐不思蜀的德行,再看那乐嫣满腹心事,李惟俭便知严奉桢怕是也极得意这桩婚事。
大婚过后不过两日,圣旨下达,命老师严希尧为钦差,巡视两淮盐政。严希尧隔日陛见,不过两日便匆匆启程南下。
这会子已然是七月下,家中还算安宁,倒是内府与工部斗得不可开交。那王勤、赵奎本道拿捏一番李惟俭,却不料李惟俭转头就拉上了工部。
内府是什么衙门?说白了就是圣人的内库!谁人不知李惟俭的名声,虽说只是寻常铁务,可谁敢保来日不会如那水务、水泥务一般大赚特赚?
此番被工部得了便宜,倘若来日此时为圣人得知,这二人哪里还有好儿?因是王勤、赵奎立马变了脸,各自寻上李家宅第,劝说了李惟俭一番不说,转头儿又闹着跟工部打起了官司。
事到如今,工部上下情知此番是被李惟俭利用倒逼了内府一番,可那白花花的银钱做不得假,又怎么可能就此罢手?莫说是先前打交道的右侍郎庄朝生,便是大司空古惟岳也顾不得其他,仗着阁臣的身份据理力争,径直将官司打到了圣人面前。
此时忠勇王率领大军已抵青海,说不得什么时候就会开战,因是此时政和帝处理朝政多是以稳为主,便是那废奴的法令也耽搁下来,如今只废除了贱籍。
内府与工部打官司,政和帝转念便琢磨明白了内中关要,叫过两个协理大臣痛骂一番,心下对其失望至极。也就是李惟俭此时年岁还小,不然政和帝还真动了委任其协理内府的心思。
那古惟岳老而弥坚,又有首辅陈宏谋帮衬,政和帝只得和稀泥。铁务股子一分成三,工部、内府各得三成,余下一成分润永平府,其余三成拿去发卖。
照例,政和帝又从内府的三成股子里分出二分来给了李惟俭。圣人想的分明,这单靠着造物、捞银子,李惟俭的爵位再往上升到一等子就到头了。祖制在此,非军功不得封伯,政和帝也不好破例。
算算单是那苏州的水泥务就足矣。倘若再不分润钱财,那可真是赏无可赏,如此一来,李惟俭岂不就没了劲头?
这可不行啊!多亏了李惟俭,如今户部、内库方才如此充盈,尝到了甜头,政和帝哪里肯再去过苦日子?
因是分润了二分股子不说,生怕李惟俭不满意,还私下里叫其入了一趟皇城,嘉勉一番,暗戳戳表示,只待北山三十三姓兵马到了,便放李惟俭去西北立功。
得了圣人准话,李惟俭自知留在京师的时日不多了,因是这些时日极为忙碌。那煤矿虽还不曾勘探出来,可铁矿却探明了——南北两处合在一起怕是有十几里都是铁矿带,匠人们打了井,上层是赤铁矿,下层是磁铁矿,品位虽只是寻常,却储量巨大。
因是李惟俭须得将高炉设计、建造出来,况且他设想的可是煤铁复合体,炼出生铁来直接进转炉炼钢,其后铸造、锻造、轧制等等各类粗加工数不胜数,需求的机械更是不胜枚举。
好在此番工部与内府合股经营,闲暇下来的武备院与造器坊齐齐动手,纷纷领到了李惟俭下发的图纸。顺带着,李惟俭也因此据理力争,起码在工部与内府的两处工坊统一、推广了度量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