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片刻,众人到得山水楼里,一楼果然戏台布置齐整,湘云的生儿,大家让她先行点了几折,又纷纷各自点了,便去到座位上等着看戏。
李惟俭本心想与黛玉、迎春说说话儿,奈何身边儿史纕、史穰好似门神一般,赶都赶不走,只得耐着性子跟着两兄弟说些有的、没的。
不片刻保龄侯夫人到来,丫鬟流水般送上茶点、瓜果,此番保龄侯府果然下了本,连那新开园的暖棚甜瓜每桌都送了一碟来。
方才众人在花园中游逛,有丫鬟、婆子照应着,自是不拘小节。刻下入得楼里,中间便摆了屏风略作遮掩。女眷那头儿,自有保龄侯夫人与王熙凤照应着;这边厢则是李惟俭、史纕、史穰、宝玉、贾环、贾兰。
这史纕、史穰都是儒学出身,李惟俭虽也能说得上话,却心下不耐。反倒是贾兰与二人相谈甚欢。剩下贾环埋头吃喝,宝玉频频朝屏风那头观望。李惟俭干脆抱胸观戏。
有道是‘玉楼高处唱屠苏,舞袖飘飘飞楼间’,许是用了心思,李惟俭还真听出几分韵味来。
奈何昆曲实在太过雅致,没一定的文学底蕴全然听不懂,是以如今只在权贵、士大夫之中流传,远不及徽班的势头。
待到得下晌,宝玉心中念着姐姐妹妹,枯坐愈发无聊,因是起身托词‘更衣’,便出得山水楼朝外间行去。
一旁的贾环眼珠乱转,摸了摸怀里藏着的大号爆竹,紧忙将一块桂花糕咽下,捂着肚子便道:“诶唷,不行了不行了,我先出去一趟。”说罢起身也捧腹而走。
宝玉随行自有丫鬟,那贾环却不曾带,史纕紧忙要打发丫鬟随行,贾环心中藏着奸,哪里敢让丫鬟跟着?只胡乱摆了摆手,便一溜烟儿的没了踪影。
李惟俭看在眼中,哪里不知贾环心思?正觉看戏烦闷,干脆也起身道:“饮多了茶水,我也去更衣一番,二位世兄稍坐。”
史穰起身道:“世兄稍待,我这就叫丫鬟引路。”
李惟俭便笑道:“前有宝兄弟、环兄弟,还怕寻不着地方?不用了。”说着又按了下贾兰的脑袋:“少吃些甜食,小心龋齿。”
贾兰咧嘴笑了,顿时露出缺了门牙的漏风嘴:“舅舅放心。”
李惟俭信步而出,临出楼前回首观量一眼,却见女眷坐席里,二嫂子王熙凤不知何时早已离去。
却说宝玉出得山水楼,忽见林中两只锦鸡嬉戏,顿觉有趣,因是领了丫鬟干脆进林中观量锦鸡嬉闹。
过得须臾,贾环追将出来,却哪里寻得见宝玉身形?依稀记得茅厕便在左近,这厮便快步寻了过去。到得松香馆,隐约听得内中有人言语,贾环便断定必是宝玉。当即取了火折子吹燃,掏出大号爆竹点了引线,随即胡乱丢过墙去,继而扭头就跑!
跑出去几十步,待绕过百花亭,方才听得一声巨响。贾环顿时掩口大笑不已,心下暗忖,这下就算炸不死宝玉,也得将宝玉吓个好歹!
忽听脚步声渐近,贾环连忙矮身藏在亭下,直到脚步声走远,这才一路疯跑着回了山水楼。他却不知,方才过去之人正是李惟俭。
李惟俭听得炸响,先是快行几步想着瞧个乐子,继而又放缓脚步……他又不欠宝玉的,去得早了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思忖间到得松香馆前,便听得内中王熙凤骂道:“没用的东西,可见平日里是白养了你!”
随即便有小丫鬟委屈道:“二奶奶,我……我实在撑不住。不然我去叫了平儿姐姐来吧?”
李惟俭心下愕然,怎地内中是王熙凤?
他咳嗽一声,内中声响顿时一滞,王熙凤气哼哼问道:“谁在外头?”
“可是二嫂子?我是李惟俭啊。”
“啊?”王熙凤声音顿时为之一变:“天可怜见,幸而来的是俭兄弟。方才也不知哪个瞎了心的丢了爆竹进来,我起身一时不查,扭了脚踝,这会子吃疼的紧。劳烦俭兄弟去叫平儿来,我这小丫鬟年岁小、气力不足,扶着我站稳都难。”
李惟俭四下看看,便见果有丫鬟朝这边查看。紧忙招招手,到得近前方才认出,竟是湘云身边儿的丫鬟翠缕。
翠缕紧忙入内帮手,半晌与那小丫鬟方才扶着眉头紧蹙的王熙凤行了出来。
李惟俭在茅山两年略略学过岐黄,只观量两眼,见王熙凤右足不敢粘地,顿时摆手止住:“且慢,二嫂子,你这情形看着不是扭伤,倒像是骨折啊。”
“啊?”
李惟俭正色道:“这等伤势不可疏忽大意,若强撑着,只怕来日会有后患。”思忖着打发丫鬟去叫人再回返,实在繁琐,李惟俭干脆就道:“二嫂子还是回内中寻个椅子落座,打发丫鬟叫人抬了轿子来,赶紧请太医诊治才是。”
王熙凤唬了一跳,见其郑重其事,心下不敢轻忽大意,紧忙又回了松香馆。翠缕情知此事紧要,紧忙快行去山水楼报信儿,李惟俭则留在内中陪着王熙凤说话。
过得半晌,保龄侯夫人紧忙领着人赶来,随行的还有府中太医。那太医道了声‘得罪’,略略摸骨,王熙凤顿时疼得倒吸凉气。
太医便道:“果然伤了骨头,好在不曾错位,回头儿打了夹板再服几副药,过得一二月便无碍了。”
王熙凤顿时欲哭无泪,省亲在即,荣国府上下忙作一团,大事小情拿主意的是王夫人,经手的却是她。再有,眼看就要腊月,暖棚果蔬已然上市,隔几日不去查看一番,她又如何放得下心来?
万万没想到,不过来保龄侯府热闹一遭,竟惹上这等祸事!
保龄侯夫人问过小丫鬟,听罢顿时黑了脸儿:“哪里来的祸害?将后花园里的仆役聚拢了,一一查明,看看到底是谁做下的好事儿!”
王熙凤正要附和,忽而瞥见李惟俭略略蹙眉又舒展开来,随即饶有深意地瞥了其一眼。王熙凤本就是个伶俐的性子,知晓史家家教森严,断然不会有仆役丢爆竹吓唬人。想想宝玉、贾环、贾兰几个年岁都不大,正是淘气的时候儿,说不得就是这几人造的孽!
只是家丑不得外扬,若保龄侯夫人戳穿,荣国府的脸面往哪儿搁?
因是王熙凤赶忙道:“表婶儿何必兴师动众的?不过是小事……再说今儿可是湘云的生儿,总要等湘云妹妹过了生儿再说。”
保龄侯夫人哪里肯听?只道:“琏哥儿媳妇莫说了,此事我自有主张。”
王熙凤只好止住话头,跟着仆役抬来软轿,婆子将王熙凤背进软轿里,方才抬着去了前头。
其后太医为王熙凤诊治,保龄侯夫人私下查问,李惟俭自是回返山水楼。又抽空叫过翠缕,将装着贺礼的锦匣送了。
保龄侯夫人与王熙凤一去不返,众人只道二人私下说话儿去了。待到未时,流水单的席面传上来,湘云方才被翠缕叫出去,打开锦匣一瞥,见得内中那缠丝白玛瑙手串顿时欢喜不已。
其后席间,笑语晏晏,推杯换盏。那湘云多饮了两盏,俏脸晕红,时而便洒下银铃般的笑声来。
及至申时末,戏班退下,酒宴撤去,丫鬟送上茶水来,众人方才回味过来,怎地始终不见王熙凤?
此时保龄侯夫人才玩味地说了王熙凤受伤之事,众人唬了一跳,紧忙到前头观望。
王熙凤虽笑着只道并无大碍,那笑容却极为勉强。保龄侯府不是香山别院,此处四下都有丫鬟、仆役看着,那贾环自以为得逞,却不知早就落在人家眼中。保龄侯夫人查明此时,却不知如何言说。
因是知道不曾查明,王熙凤心思伶俐,单只观量保龄侯夫人面色便知丑事败露。因是心下愈发气恼!
略略盘算,贾兰循规蹈矩、宝玉虽顽劣却不会这般下作,俭兄弟自不用多提,算来算去也唯有贾环那下作胚子方才能做出这等事儿来!
王熙凤心下暗恨,只道回了荣国府定要给贾环个好儿。
此时她腿脚不便,因是只能求了李惟俭代为照拂一众小的,李惟俭自然应下,招呼着三春、黛玉、宝玉、贾环、贾兰等上了马车。
也趁此之际,与二姐姐迎春、黛玉眉目传情了一番,随即一路护送至荣国府,见过贾母一面儿说明缘由,待入暮方才回返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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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城外蟠香寺。
邢母唠叨着:“今儿住持又来过一遭。”
邢忠靠坐椅上,手中拎着酒瓶,面上熏熏然。闻言却是一言不吭。
其妻便道:“当家的,总要再寻个活计。前头好歹靠着岫烟去扬州给人帮厨赚了些银钱,如今花用一空,总不能没了进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