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凭势借力
已是腊月，却说这日赶上休沐，紫鹃想着俩月不曾回家了，便与黛玉告了假，一早儿便出得荣国府，朝着自家寻去。
出得宁荣街来，正要寻骡车雇了，往外城石板胡同去。左等右等，不见骡车过往，忽而一人拉着一辆怪模怪样的两轮车停在紫鹃身前。
那车夫双手拉着两条长杆，其后车厢也不曾封闭，头上倒是有遮挡风雪的棚子。
那车夫呲牙笑道：“姑娘可要坐车？便宜！”
“这是何物？”
“人力车，工部造器坊上月方才造出来的。”
紫鹃问道：“到石板胡同多少钱？”
那车夫盘算一番，道：“三十文……换成骡车，少说收姑娘八十、一百的。”
竟然这般便宜？紫鹃月钱不过一吊，还要留下一些采买胭脂水粉，自是想着俭省一些。因是当即应下，小心上了人力车。车夫吆喝一声，抬起车杆，随即调转方向朝着城外跑去。
紫鹃捧着小小包袱心下新奇，但觉这人力车虽简陋，却感觉比骡车平稳多了。迎面时而便碰见一辆这般的人力车，路过猪市口还瞧见几个赶骡车的与十来个拉人力车的厮打起来……
因着车身小，那车夫于人群中好似泥鳅般来回穿梭，素日里小半个时辰的脚程，不过两刻便到了地方。
平儿紧忙道：“那赶紧去叫太医，伤筋动骨的可不好耽搁了。”
“唷，人没事儿吧？”
眼见平儿归来，凤姐儿忙问：“暖棚那头儿如何了？”
“还想着你这个月不回来了呢。”
紫鹃便笑问：“平儿姐姐这是哪儿去了？”
方才到得向南大厅，忽听得身后哀嚎声不绝，转头儿便见小厮背着哭嚎的贾环快步进了角门。
紫鹃帮着母亲操持家务，待晌午父亲挑着担子回来，瞥见紫鹃，顿时乐呵呵出去切了一刀肉，又打了一角酒回来。这一日紫鹃家中其乐融融，待到申正过了，她这才依依不舍地出得家门，往荣国府回返。
京师百姓，五口之家，一年有个二、三十两银钱便够过活。管吃管住，还给一两银钱，还有这等好事儿？便是什么都不会的母亲，若去帮厨都有一吊钱……紫鹃心下忽有所感，忙问：“娘，那贵人到底是谁啊？”
善姐就道：“奶奶隐约听得前院儿哭喊，打发我去瞧瞧出了什么事儿。”
其母盘坐炕沿道：“卖杂拌儿去了。”
过两道角门，绕过粉油影壁方才到了凤姐儿院儿。刚要进门儿，便见丫鬟善姐自内中行了出来。
其母难得露出笑模样，压低声音道：“可不好跟外人说嘴……你爹上月卖杂拌儿遇见了个贵人，给介绍了个打更的差事，管吃管住每月一两银子。”顿了顿，又道：“听说还缺做饭的，你爹说我到时候也去试试，说不得一个月也能赚上一吊钱呢。”
这下紫鹃便是再吃顿也恍然过来，那所谓的贵人，定是俭四爷打发来的。俭四爷……还真真儿是言而有信呢，只是或许贵人事忙，如今方才想起来吧？
“换个营生？”
善姐就笑道：“那倒好，省了事儿了。”
平儿便道：“甭去了，我刚好知道。”
这却非是平儿信口雌黄，而是王熙凤眼见暖棚营生日进斗金，那缮国公家眼看遭受不住，便动了心思，想要将缮国公家中的暖棚一并买下来。
付了车资，紫鹃进得胡同儿里，走不多远便进了一处大杂院。与邻人略略言语，紫鹃停在一处厢房轻轻唤了声儿，房门立马推开，妇人笑吟吟将紫鹃扯进厢房里。
那小厮撇撇嘴道：“莫提了，环三爷跟着后院儿贾芹耍顽，不知怎么过路的马车惊了，好巧不巧将环三爷给撞了个正着。”
其母便道：“听说是那厂子的管事儿。”
紫鹃连忙道恼：“这却是我的不是了，本道暖棚菜供不应求，不料市井百姓还是嫌太贵，我爹进了一回，卖了足足三天方才卖完，算算竟比不得卖杂拌儿赚的多呢。”
紫鹃眉头不展，道：“是我想差了——”说话间紧忙自袖笼里掏出荷包来，将兑好的几枚碎银子递给其母：“——娘，这银子你收下贴补家用吧。”
“厂子？”
往常其母虽唉声叹气，却从不拒绝，不料这会子却道：“这银钱还是你留着吧。等你爹将杂拌儿发卖的差不多，我跟你爹就换个营生。”
出了此事，平儿暗自思忖，再没了说话儿的兴头，过了向南大厅二人分开来，紫鹃朝着贾母院儿行去，平儿则过穿堂，自夹道绕行，进东院，随即就听得赵姨娘那好似杀猪般的叫骂声。
眼见后头还有个小厮随行，平儿紧忙过问道：“这是怎么了？”
小厮应下，紧忙追着前头而去。
妇人撇嘴道：“快莫说了，馊主意。那暖棚菜腾贵，一捆菠菜瞧着一斤出头，不卖三钱银子都回不来本儿，你爹拿了一回，足足卖了三天才卖出去。算算还没卖杂拌儿赚的多呢。”
“就是南面那劳什子蒸汽机厂子，整天冒黑烟的那个。”
凤姐儿心很大，想着先将京师的暖棚营生尽数笼络在手，其后太原、西安、津门、济南……这北方大城多的是，说不得单单靠着暖棚营生就能赚个百万家资呢。
紫鹃蹙眉纳罕道：“上回不是跟爹说过了，这冬天也有暖棚菜。”
二人说话间进了仪门，平儿便道：“是了，如今这暖棚菜虽说便宜了不少，可还是太贵。不过也不好说，说不得三五年的，就连平头百姓也吃得起了呢？”
平儿笑道：“还能哪儿去？二奶奶如今不好走动，那庄子里可不就得我去照看着？伱这是刚从家来？是了，下头管事儿的硕ブ弥卸岽止πすΦ劂爹就来了一回就不来了。”
所谓卖杂拌儿，便是干果、果脯混在一处，一小包三個大钱，摇着拨浪鼓走街串巷，赚得不过是个辛苦钱。暖棚菜与之相比出息多了不少，可平头百姓又有几家舍得花费大价钱就为了冬日里吃一口青菜的？
许是那人力车还是少，等了好半晌也不曾等到，紫鹃咬牙雇了骡车，临近酉时方才回了荣国府。
不料刚进角门，忽听身后招呼，停步便见平儿领着个丫鬟笑吟吟追了上来。
平儿笑问：“奶奶打发了差事？”
紫鹃坐在炕头，说道：“府里头为着省亲的事儿，上上下下忙作一团，也是今儿才得了空，赶忙就跟姑娘告了假……我爹呢？”
善姐掀开帘栊，让平儿入内。平儿转过厅堂，便到了暖阁里。抬眼就见凤姐儿右脚打着夹板，如今正靠坐炕桌旁，借着烛光端详着账目。
小厮道：“怕是伤了胳膊。”
平儿解下外氅，善姐紧忙接过，平儿便笑道：“还能如何？昨儿红玉去看了半日，今儿我又去了，料下头人也不敢怠慢了。”
王熙凤蹙眉道：“可不敢小瞧了。上次那事儿又是谁传出去的？如今还查不分明。这庄户瞧着老实本分，为个仨瓜俩枣的，什么事儿都能说嘴。多去走动巡视，也免得下头人怠慢了。”
因瞥见善姐还在，王熙凤便问：“扫听到了？”
善姐看向平儿，平儿就道：“刚进府就听见环三爷哭喊，却是街上游玩被惊马给撞了。我瞧着，只怕胳膊使不上气力了。”
王熙凤哼哼一声，没言语。若换做往日，说不得王熙凤还得去寻贾蓉、贾蔷这些后辈为自己报仇。可如今又是不同，操持那般大营生，暖棚里庄户数百，又有新聘的护院数十。
王熙凤砸下二十两银钱，自有手下人寻了青皮喇咕料理此事。听闻那贾环只是断了胳膊，王熙凤心下不过稍稍解气。正是紧要的当口，错非贾环使坏，她何至于困在炕上不能动弹？
这里外里，也不知耽搁了多少事儿。
平儿有话说，扭头吩咐善姐：“没你的事儿了，下去归置吧。”
善姐应下，福身告退。待其走远，平儿才道：“奶奶往后可不敢这般莽撞，那些青皮喇咕没个轻重的，若是撞死了人，说不得就得摊上官司！到时候那些青皮喇咕一准儿将奶奶供出来。”
王熙凤却浑不在意，只道：“撞死他才解恨呢！真真儿是有其母必有其子，那赵姨娘就不是个省心的，环哥儿瞧着只怕还不如赵姨娘。”
平儿不知如何劝说，似贾环这般年岁，正是熊孩子的时候。每日家调皮捣蛋，也不知惹出多少祸事来。
说话间外间婆子出言，却是贾琏回来了。
平儿紧忙起身，挑开帘栊，贾琏便熏熏然行了进来。
“今儿可好些了？”贾琏说话间便挨过来，探手便要摸凤姐儿的小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