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出得凤姐儿院儿,众人又一路回返怡红院。甫一入内,便见那张真人舞剑烧符,而后以符化水,又叫人撬开凤姐、宝玉牙关,将一碗符水灌了下去。
折腾好半晌,累得那位张真人满头满脸的汗水,偏生凤姐与宝玉却不见起色。
张真人无奈道:“贫道本事不济,贵府还是另请高明吧。”
说罢一甩衣袖扭身而去,此时贾政已回,见此紧忙打发贾琏去送,备上二十两簿仪自是不提。
张真人这一去,贾母与王夫人又是哭天抢地,那王夫人更是险些昏厥过去。
贾母好歹稳重些,眼见李惟俭回返,连忙问道:“俭哥儿,如何了?”
李惟俭拱手道:“老太太,我心中有数了。”
“哦?”非但是贾母,便是那虚弱的王夫人也挣扎起身,紧忙催问道:“俭哥儿可有法子了?”
李惟俭蹙眉沉吟道:“有是有,不过——”
贾政眼见其为难,便开口道:“一应药物、抛费,自然是家中来出,复生可有为难之处?”
那王夫人也道:“不拘多少银钱,便是将我那嫁妆典卖了,也要救了宝玉啊。”
李惟俭紧忙摆手:“老爷误会了,非是我故意拿乔——”说话间自袖笼里取出锦盒,展开,内中是一枚红彤彤的药丸。“——当日我在茅山,眼见修行无望便要下山,师傅惋惜之余,临别赠了一丸丹药与我,名为百毒丹。”
“百毒丹?”
李惟俭冲着锦盒内那一丸山楂球信口胡诌道:“师傅说此丹以百毒炼制,走的是以毒攻毒的路子,可解天下万毒。只是一则此丹只有一丸,二则我如今虽料定二嫂子与宝玉乃是中毒所致,却也不敢说死了。”
说着一拱手:“毕竟人命关天,还请老太太拿主意。”
“这——”贾母茫然须臾,随即问道:“倘若不是中毒,那——”
李惟俭苦笑一声:“那只怕便会中了丹毒,是以晚辈如今犹疑不定,还要请老太太拿主意啊。”
贾母这会子早慌了神儿,哪儿来的主意?不由得看向贾政,贾政抚须沉吟道:“如今张真人、几位太医全都束手无策,我看不如死马当活马医。”
王夫人顿时叫道:“不可!若宝玉果然中了丹毒又该如何?”
贾母又看向三名太医,问道:“王太医,你如何说?”
王太医心下对李惟俭的说辞自是嗤之以鼻,什么百毒丹,听都没听过。就道士炼的那些丹丸,不是吃死了自己,就是吃死了皇帝。可因着李惟俭如今位高权重,他却不好开口驳斥。
待贾母过问,王太医便含糊道:“这以毒攻毒的法子,古来早已有之。好比中了蛇毒,须得以蜈蚣为主药,方可克制蛇毒。料想李伯爷这丹丸,便是走的这个路子。可如今到底是不是中毒,我也说不好。”
王太医这话说了等于没说,贾母愈发拿不定主意。眼见王熙凤又在床上挣扎起来,满口胡话,贾琏心下不耐,径直道:“有法子总比没法子强,老太太若不给宝兄弟治,我便求了俭兄弟先给凤儿用了这丹丸。”
贾母扭头看向王夫人:“太太如何说?”
王夫人抬眼与李惟俭对视一眼,见其双眸好似一滩死水,顿时心生畏惧,只哭道:“宝玉再想想旁的法子……先,先给凤姐用吧。”
贾琏这会子拿得起放得下,左右近来与凤姐闹得颇僵,又碍着他纵情声色,大不了凤姐一死了之,他贾琏干脆另娶续弦,说不得过门个性子软的,从此一切就由着他了呢。
因是便朝着李惟俭拱手道:“俭兄弟,那就劳烦了。”
李惟俭便道:“好,此丹须得用药引子送服,颇为繁琐,只怕得将二嫂子移去我家中诊治,二哥不若一道儿来。”
贾琏蹙眉推脱道:“府中如今乱作一团,我怕是等闲走不开。我让平儿跟着就是了。”
当下定下计议,李惟俭不再赘言。平儿叫了婆子、仆役来,抬了轿子将五花大绑的王熙凤塞进去,一路抬过东角门,进了会芳园。
一路到得东路正房里,自是惹得傅秋芳、晴雯等讶异不已,待瞧见疯魔也似的王熙凤,顿时一个个唬得说不出话来。
将凤姐安置在卧房里,李惟俭紧忙寻了晴雯、红玉开方子,吩咐道:“去药铺采买些地浆来,再寻些新鲜的凤尾草,要井边的,去库房取一株灵芝来,吩咐人用水煎了。”
红玉一一记下,赶忙打发丫鬟去办。不过两刻,地浆、凤尾草、灵芝一并送来,地浆和水,撬开王熙凤牙关连连灌了几碗,催得王熙凤呕吐不已;其后凤尾草擂成汁和凉白开送服,待那灵芝煎好,又给王熙凤灌了一大碗。
待一切做过,李惟俭方才珍而视之地取出锦盒来,将那一丸这几日方才备下的山楂丸给王熙凤服了。
如此这般,足足耗费了一个时辰光景,那王熙凤被折腾的不轻,这会子匮乏不已,竟昏沉沉睡了过去。
莫说是一众人等,便是李惟俭这会子也折腾的一身细汗。平儿凑过来关切道:“俭四爷,二奶奶——”
李惟俭这会子也没底,只道:“不急,丹丸要生效总要一些时候,等二嫂子醒来再说。”
平儿千恩万谢自是不提,回身落座床头又仔细照料王熙凤。李惟俭干脆去到厢房里歇息,一应姬妾自然跟随左右。
待进了晴雯屋里,不待傅秋芳开口,晴雯就忍不住说道:“虽说老爷与琏二爷、二奶奶亲厚,可也不至于这般吧?”
眼见傅秋芳眼中狐疑不定,李惟俭便正色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一句话噎得傅秋芳连连口诵‘南无观世音菩萨’,劝诫的话音却是再也不提。
王熙凤这一昏睡,便足足睡了三个时辰有余。期间李惟俭过来瞧了两回,眼见其浑身冒汗,高烧不退,便命平儿等用井水投了帕子为其擦拭。
这日眼见到了戌时,房里已然掌灯,平儿正又为凤姐擦拭足心,便听得呻吟一声,抬眼便见王熙凤倏忽转醒。
平儿顿时面现喜色,跟着又是一僵,试探着问道:“二奶奶可还认得我?”
王熙凤高烧刚退,又灌了一肚子地浆,这会子只觉小腹坠坠,腹中翻江倒海,开口便沙哑道:“你这小蹄子又弄鬼?快,扶我起来,有些憋不住了。”
一旁婆子顿时大喜,叫道:“天可怜见,二奶奶好啦!”
王熙凤昏昏沉沉,一时间忘了白日种种,只催着平儿将其扶到隔间,痛痛快快如厕一番方才醒过神来。
她出来四下观量着问平儿:“这是哪儿?”
平儿伶俐道:“二奶奶怕是忘了,晌午时二奶奶与宝二爷中了毒,疯魔也似提了钢刀斩鸡杀狗,见了我们也要砍过来。几个婆子一并夺了钢刀方才制住。家中请了太医、真人,却束手无策。俭四爷刚巧有一丸百毒丹,说是能解天下万毒,给奶奶服用了这会子方才好转。
如今奶奶便在俭四爷房里。”
“啊?”王熙凤先是讶然,旋即蹙眉不已。
由不得王熙凤多问,平儿忙道:“奶奶快换了衣裳,过一会子只怕俭四爷就要过来了。”
当下平儿服侍着王熙凤换过衣裳,又梳妆一番,果然李惟俭便与傅秋芳过来观量了。
王熙凤心下五味杂陈,只觉亏欠李惟俭良多,禁不住动容道:“俭兄弟,此番多亏了你——”
李惟俭落座后笑着摆手道:“二嫂子这话就外道了……再者下晌时我也不十分笃定,亏得太太谦让,琏二哥又拿定了主意,我这才敢大胆一试。如今果然有用,也是二嫂子的造化。”
王熙凤恳切道:“再是造化,也是托了俭兄弟之福。大恩不言谢,我话儿撂在这,咱们往后瞧。”
李惟俭笑着应下。这会子王熙凤一整日不曾用饭,正经虚弱的紧,略略说过几句感谢地话,赶忙催着婆子抬来轿子,急匆匆回返荣国府——再是关系亲厚,也没有小嫂子留在兄弟家过夜的。
一路上,王熙凤想着李惟俭的话越想越生气,不禁银牙暗咬。眼看进了大观园,干脆自轿中下来,打发了婆子抬着轿子先走,由平儿扶了慢慢往荣庆堂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