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今夜委实无事。
白有思晓得情况,更兼那宫女必定会做汇报,算是有了态度传达,便也回去睡觉。
一夜无言,翌日,白有思本想继续拜访一些黜龙帮兼昔日白氏的人脉,却不料,中午时分,她刚刚在城外真火观后面的河堤见到了几人,未及攀谈,便有使者自城内过来,说国主请白总管去赴宴。
非只如此,在场的几人中有官身的一并被传召。
这个架势,怎么看怎么像是怕白有思问出了点什么,或者拉拢了谁……委实有些小家子气了。
但也没办法,众人只好一起折回城内。
而甫一入城,白有思便察觉到什么,继而醒悟过来,只其他人还以为是萧辉小家子气呢……当然,对于这些人来说,这种误会也很快就结束了。
因为,当他们来到皇宫,步入大殿的时候,大梁国师、元帅,真火教当教教主,老牌宗师操师御,已经等在了昨日白有思坐的位置上。
其余人见到这位大梁第一高手兼第一权臣,各自凛然,如家雀见到老鹰一般,只是各自扑倒在地大礼相见,堪称唯唯诺诺。倒是白有思,从容排众入内,先是朝萧辉躬身一礼,又朝那应该是操师御的人一拱手,全程一句话不说,径直往前面操师御跟前而去。
操师御见状也不好继续坐着,便起身避席往前走了几步,也要拱手回礼。
孰料,白有思来到跟前,看都不看对方,反而趁着这个时机,直接坐到了昨日自己的座位,也就是刚刚被操师御所占据的对于萧辉而言左手第一位的位置。
操师御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然后当场不知所措。
若是一个寻常人,他袖子一抬便把人卷走了,自己再坐回来就是,可这白三娘本身也是宗师,而且刚刚径直越过自己落座,就已经说明了她的修为,那他还能卷的动?
实际上,考虑到对方那号称宗师第一的传闻和这份视自己为无物的表现,操师御还真不敢翻脸动手。
真翻脸,真就可能葬送自己如今大好局面了。
另一边,倒是萧辉看到这一幕,脸上怎么都压不住那份笑意,直接便来寒暄:“白总管昨夜好心情,还来宫中寻韩妃叙旧。”
“夜间难眠,便来叨扰。”白有思也笑。“给国主添麻烦了。”
萧辉再度颔首:“无妨,故人相逢,人之常情……倒是白总管夜间难眠,朕这里有南岭来的熏香,安神有奇效,待会让人给白总管住处送去一些。”
“那就多谢国主厚意了。”
两人一唱一和,竟然视操师御为无物!
不过,操师御到底是老牌宗师,几十年的教主,此时回过神来,压住焦躁之意,也干脆坐到了对面,然后直接插嘴加入谈话:“白总管何时到的?宿在谁家?”
也是有几分唾面自干的风度了。
白有思这个时候才来正眼看对面之人……然后忍不住与上方萧辉做了个对比。
无他,按照情报,萧辉其实只有四十多岁,而操师御已经年逾六旬,两人是差着辈的,但现在来看,萧辉皮肤虽然抹了些粉却难掩松弛,头发涂了油也难掩枯白,一身绣凤锦衣虽然华丽却不耽误宗师能清晰听到他肺腔里的浊音;相对应的,操师御的外表几乎完全相反,配合着简单的绸缎修身武士服与武士冠,简直堪称精神焕发了。
尤其是这厮的一缕白发,居然也被专门修饰归拢,挂在耳边,宛若装饰一般。
“我是昨日刚到,宿在了世交虞侍郎家中。”白有思心中对比不停,嘴上回复清晰,甚至还带了一丝莫名笑意。“操国师何时过江的?我怎么没有察觉?”
“又是虞侍郎,扬州这地方就是不缺姓虞的。”操师御也恢复了笑意。“其实昨夜就闻得白总管来了,今日上午便过江来了。本有渡船,就没有施展手段,惊吓百姓。”
白有思点点头,不再言语,直接低头给自己倒酒……对方坐在这里也不知道多久,酒碟什么的都没动,也不知道在装什么样子。
但白有思不吭声,操师御可不会不吭声,他本就是为前者来的。
“白总管,你是大明和黜龙帮数得着的人物,北方听说又有战事,为何此时忽然来我大梁?”操师御顿了一顿,直接恳切发问。“可是有什么缘故?”
萧辉立即来看白有思。
“自然是有的。”白有思啜了一口酒,昂然来答。“我们黜龙帮横扫河北,黜真龙而合北地,霸业已成,此时正该并吞天下,顺者昌逆者亡是也……这其中,大英不识天数,已经决定要与我们交战了,但大梁素来与我们相合,两家并无龃龉,反而因为对抗暴魏,多有合作……所以我此番亲自过来就一个意思,乃是请萧国主自去国号,以礼来降,到时仍不失龙头之位,岂不美哉?”
萧辉闻言笑了一笑,他当然知道白有思是在胡扯,毕竟自己的求援和北面杜破阵的军营可不是假的。
不过,也只是笑了一笑,这位大梁国主便又凛然起来——不管怎么说,这个以礼来降还是太刺激了一点。
右下方,操师御沉默了许久,他当然知道对面的白娘子是在胡扯,但问题在于,到底要不要就此把话题挑明?挑明了之后呢?真就在这里翻脸吗?
总得先摸清楚对方的底吧?
而且,对萧辉还是应该震慑为主,至于北面,自己对北面则委实好奇。
一念至此,其人鬼使神差一般正色来问:“若是我大梁果真仿效北地那般与你们聚义,萧国主自是龙头,却不知道我能得个什么位子,二十四位龙头位子里可还有我一席?”
白有思毫不犹豫摇头:“操教主想多了,我们给荡魔卫两席,一席是给荡魔卫,一席是给大宗师,阁下区区一个宗师,哪里有资格做龙头呢?”
操师御被气笑了。
而白有思却继续正色解释:“其实操教主想一想就知道了,我们黜龙帮又不是没有宗师,之前的牛河牛督公,就在这宫中驻了许久,对你们来说如芒在背的人物,在我们那边便是大头领,幽州的大刀魏文达,算是乱后幽州自起的宗师,也是大头领……阁下何德何能,想觊觎黜龙帮的龙头之位呢?”
操师御冷笑:“白总管这话是自己临时编造挑衅在下的吧?且不说牛河与魏文达都是战败収降,自然降一等,便是论及荡魔卫,也不该拿大梁来比,而是与我们真火教相提并论才对……真火教不值得一个龙头吗?”
这话说完操师御便后悔了,因为若是对方真就应许,他难道真就降了?本身在这里计较什么龙头就已经掉价了……应该多试探对方,而不是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操教主想多了,人家荡魔卫虽然零散衰落,犹然实控半个北地,一旦合并,整个北地也都轰轰然而落,而阁下与真火教呢?当年真火教在湖南分裂的时候,我父亲当时就在杨斌军中,算是亲身经历……你们连内里都不能统一,统一了又不能直接影响整个江南,又有什么资格讨价还价呢?”白有思依然紧追不舍。
“无所谓了,都是戏言。”操师御想了半晌,只是一声叹气。“反正我对大梁忠心耿耿,而大梁握有江东、江西、湖南、淮南五十余郡,若是仅凭你宴中一番言语我们便倒戈卸甲来降,白娘子未免小看了大梁五十州的英雄豪杰。”
“我想也是,但总得有人来说这番话。”白有思从容应对,却是扭头看向了御座中的萧辉。“萧国主,这番话非是玩笑,是来时黜龙帮龙头会议上定下的,所以,便是国主现在无心,将来万一有意的时候,也可想一想这番话……或许能免去一番刀兵。”
萧辉能说什么,只能苦笑摇头:“白总管说笑了,我大梁五十州的英雄豪杰俱在,如何能言降字?倒是阁下与张首席这般英雄,若有一日不能在北面立足,朕这里总有两个位子的。”
白有思点点头,不置可否,终结了这个话题。
但操师御却不能就此打住,他想问的都还没问呢,其人只是稍作片刻,举了一轮酒,算是开了宴,便继续喧臣夺宾:“白总管,听说你们收取北地时竟将吞风君黜落了?可吞风君不是黑帝爷座下的吗?如何要与他作对?”
此言一出,非只萧辉,在座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吞风君为真龙而据大兴山,天然夺北地地气,仅此一条,无论祂是黑是白,是南是北,都要黜落的……实际上,当日黜吞风君,后勤就是荡魔卫提供的,而大阵则多亏了贵教前千金老教主孙思远,正是南北合力,众人一心,方才成功。”白有思对这个问题明显早有准备。
“可要是这么说……”操师御听到自己恩师也曾参与,却是心里信了个十成十,对待这个问题也严肃了多。“你们黜龙帮是真要尽心尽力黜真龙了?”
“自然如此。”白有思坦荡道。“我们重修了漳水三台,中间一座唤作吞风台,南北两座却只唤作南北二台,操公以为我们是为谁准备的?”
操师御冷笑一声:“天下真龙何止三条?”
“是有区别的。”白有思认真解释道。“如吞风君,占据大兴山,侵夺地气;如分山君、避海君,怨气冲天,隔绝东夷与天下都是要黜落的……而若是其余真龙,不管是真是假,是被迫还是从心,只要他们没有侵夺地气,干涉人间,也不能都要追杀到底。”
“这话倒是实话。”操师御想了一想,还是不解。“可当初你们建帮时不过是两郡之地,还都是草莽居多,如何敢告诉他们,这个黜龙帮的意思是要黜真龙呢?”
“黜龙本有两层意思,倒没有说这个原本的意思。”白有思失笑道。“黜龙帮一则黜真龙,二则黜假龙……”
“真龙我已经晓得,何为假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