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雾气散去。
周围一切顿时恢复正常。
直至此时,卫韬才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九圣门外。
好像是位于凌云岗后面的一片乱石堆深处。
面前矗立着两具石棺,还有从棺内坐起的人,再加上冰冷肃杀的风雪,竟然完美融合到了一起,给人一种万籁俱寂的诡异和谐感觉。
不过,此情此景之下,卫韬似乎不太懂得欣赏。
他甚至露出不耐烦的表情,顿足踏地,向前迈出一步。
冬!
乱石堆勐地一颤,仿佛有万钧巨锤砸落地面。
各种碎石哗啦啦掉落,顿时便破坏了如画的灰暗沉寂格调。
“你们两个到底行不行,弄点儿九圣之灵出来都这样磨磨蹭蹭。
就这样招贤纳士的态度,怪不得两百年前建立的是大周,而不是你们鼓捣出来的九圣。”
“牧弼,这娃儿年纪不算大,气性倒是很不小,就和当年的红牙一样,是个一点就着,一着就炸的炮仗。”
凌荃陷入回忆,犹如枯树的脸色露出僵硬笑容,“可惜时光如流水,一去不复返,没想到转眼间便是两百多年过去,我们那帮歃血结拜的老兄弟,也不知道还有几个能够撑得下来。”
“红牙脾气确实火爆,不过平心而论,就算是两个红牙加起来,也没有他这么自信。”
牧弼慢慢活动着身体,噼里啪啦掉下点点黑灰碎屑。
他暗暗叹息,“自信是好事,但过分的自信却是灾难,尤其再加上一路顺风顺水,就会变成自大自傲,已经站在了危险的边缘。
就像是当年的先生,若不是太过自信,便不会直接约战大周国师,最后却落得个所谋一切尽皆烟消云散的下场。”
说到此处,牧弼眯起眼睛,浑浊目光穿透风雪,落在卫韬身上。
他看了片刻,面上笑容愈发浓郁,“不过对于现在的我们来说,却是有些太过暮气沉沉、死意深重,如果真能有这样一个年轻气盛的小家伙加入进来,倒是一件大大的好事。”
“那就这样吧,我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凌荃点点头,动作僵硬招了招手,“小朋友,你且走近一些。”
卫韬收敛心思,步步向前,一直来到两尊石棺数尺之地的近前。
“还不够,你再靠近一些。”
凌荃面露笑容,又招了招手,“小友不要害怕,我们绝无恶意,你想要成为九圣传人,得见九圣灵意,我们欢迎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会害你。”
他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更加良善,声音也更加温和。
只是不管凌荃如何努力,笑容都是那样的狰狞扭曲,声音也像是厉鬼嘶嚎般凄厉恐怖。
卫韬对此却是恍若未觉。
就像是个听话的学生,老老实实继续向前,直至贴住了石棺的边缘。
停下脚步,卫韬低头俯瞰。
看着两个已经不成人形的干枯身体,不由得微微皱眉。
这两个从前朝活到了现在的九圣传人,或许已经不能被称之为人。
因为他们已经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血肉之躯,很多地方都是由无数的细小虫虿聚合而成,在枯死树皮般的皴皱体表爬进爬出,以此保持着一丝生机活力。
或许是因为熬过的时光太过漫长,就连名为九圣之灵的虫虿都已经大片死亡,刚刚从他们身上掉落的灰黑碎屑,与其说是人的死皮,反倒更像是失去活性的虫尸。
卫韬看着两人,一时间有些怔然。
他莫名想起了桂书彷,风洳太上。
还有定玄宫苑、罗青隽、甚至是玄武道主齐太全。
这些人的身影悄然浮现眼前。
他们沿着各自的道路孤独前行。
是非对错难分,黑白好坏难言。
或许在他们眼中,其他所有一切都没有什么意义。
他们唯一在意的,便是自己所走道路的终点,究竟能不能破开屏障,得以窥见更高处的迤逦风光。
为了这一念想,哪怕是路途艰险,走得遍体鳞伤,杀个尸横遍野,甚至是将身家性命也当做筹码押上,于他们可能也只是过眼云烟,根本不值一提。
所以说,从某种意义上讲,石棺内两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九圣传人,其实也有和他们些相似相通之处。
别的暂且不说,两人能一口气活过两百多年时间,也算是相当了不得的成就。
先不管他们是用怎样一种状态熬了下来,至少他们熬死了太祖国师,熬死了雄才大略的太宗皇帝,甚至熬死了横压一世的大周武帝。
直到四甲子后的今天,还能从冰冷坚硬的棺材里爬出来,就值得让他们为自己浮一大白。
唯一不太好的地方,就是他们的运气似乎有些欠佳。
两百年前被大周国师击杀首领,打崩组织,不得已只能跪地投降,为了周朝的建立浴血拼杀,以此才换来性命血脉的延续。
百年前,又被武帝死前登临九圣山,一掌拍碎苏醒的愿望。
直至今时今日,在这个风雪交加的下午,也是在那位先生的不懈努力下,他们好不容易趁着帝尸北上的机会扒开了棺盖,却又一头撞到了教门三道子的手上。
卫韬垂下眼睛,颇多感慨叹息。
一时间甚至有些意兴萧索,就连心中杀意都在不知不觉间散去大半。
“九圣之灵,生于山中,正如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凌荃慢慢说着,缓缓抬起手臂,双手在身前合于一处。
他九指张扬,一指隐匿,结出一个看上去有些诡异的印诀。
悄无声息间,凌荃浑浊的眸子亮起幽深光芒。
与此同时,石棺上方缓缓浮现出一尊纠缠扭曲的影子。
刹那间灰雾涌动,鬼哭狼嚎,将石棺上下四方尽数笼罩。
卫韬面无表情,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任由凌荃将法印慢慢落向自己的身体。
他甚至还有余暇低头,看了眼那只枯瘦如柴的手臂。
凌荃则凝神聚力,伸九屈一的印诀无声落下。
不过即便是在这种情况下,他还是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大意。
作为经过乱世,不知道在死人堆里滚过多少次的人,凌荃自然不可能轻信一个才刚见面的阳极横练大宗师。
而且是如此年轻的宗师。
肯定要将此人当成是妖孽一般的存在,多么小心谨慎都不为过。
随着双方距离的接近,凌荃心弦越来越绷紧,随时做好了应对一切突然状况的准备。
但事情的发展似乎有些出乎预料。
他竟然从头到尾没有受到任何阻碍,便已经将法诀落下,印在了这位阳极横练宗师的身体上面。
“不管你是不是阳极横练大宗师,也不管你是真心还是假意,只要被老夫的九圣之灵入体,那就只能成为我的传人,为我带来全新的生机。”
直到此时此刻,凌荃眼底才闪过一丝喜色,毫不犹豫引动九圣之灵。
轰!
陡然灰色雾气爆发涌动。
浩浩荡荡犹如浪潮,一波波冲击着卫韬的身体。
又像是组成了一只密不透风的牢笼,将他整个人完全包裹在内。
“此人竟然真的没有任何异动!”
“所以说,他确实是被当今九圣门主引荐而来,一心一意要接纳九圣之灵入体的?”
“平白无故就能得一阳极横练大宗师,看来真的是上苍也在助我成事。”
“呵,我自是知道牧弼的心思,不过他一向都是这种瞻前顾后、畏畏缩缩,想要收获却又不敢冒险压上的阴沉诡秘性格。
所以才会将如此好事直接推掉,要是他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肯定会不顾面皮要与我争抢。”
凌荃心中动念,再次催动力量。
轰!
无数灰雾自其周身狂涌而出。
然后全数没入到卫韬体内。
不远处的石棺内,牧弼缓缓转头看来,目光中充满疑惑诧异。
他思来想去都不明白,这个一看就非是凡人的阳极横练宗师,竟然真是诚心诚意来投。
原本还计划着让凌荃顶上,他则在一旁伺机准备偷袭。
如此既不用直面可能存在的危险,在将对方拿下之后,又有了和凌荃讨价还价的余地。
但是,他也是没有想到,事情的发展竟然会如此顺利。
顺利到了就像是在做梦一般。
所以说,便宜都让凌荃占去,他从头到尾连毛都没能捞着一根。
“果然不愧是阳极横练宗师,能够吸纳如此多的九圣之灵入体。
这样的话,凌荃作为此人的灵师,只需要通过秘法回收一小部分圣灵,就能让自身恢复许多生机活力。”
牧弼缓缓闭上眼睛,只是心中的一点嫉妒之情,却无论如何都难以压制下去。
“恩!?”
“凌荃这是在做什么?”
“在短短时间内,便释放出如此汹涌磅礴的九圣灵意,他这是疯了么。”
“难道为了自身更快恢复,他竟然连难得一见的阳极横练大宗师都要毁掉?
这种暴殄天物、浪费人才之举,简直是令人无比心痛,姓凌的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做杀鸡取卵,什么又叫做青山翠绿、细水长流。
若是搁在我的手上,绝不会坏掉这个年轻人的修行根基,而是要持之以恒好好培养,如此才是越走越宽的堂皇正道。”
“算了算了,来日方长,后面还得和凌荃联手抱团,不值得为这点事情就让两人闹翻。”
牧弼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一点点平复着心绪,没有再向不远处的灰雾看上一眼。
凌荃凝聚精神,催动力量,将九圣之灵没入卫韬身体。
“终于成了,万万没想到竟然这般顺利。”
“只要让九圣之灵入体,连通接纳九圣灵意,就算他是阴极阳生的横练大宗师,也不可能再是我的对手,甚至都难以对老夫生出敌意。”
凌荃心念电转,开始显化九圣灵意。
就在此时,他却诡异地生出了一种空空荡荡,无处凭依的感觉。
“这种感觉,怎么如此奇怪。”
“这个年轻人确实是未做任何阻拦,也没有显化武道真意抵抗,而是任由九圣之灵入体,甚至还配合着向内吸纳汲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