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的北圩镇看上去干净整洁。
就连空气似乎都比林间更加清新,一呼一吸间不由得让人心旷神怡,甚至于缠绵不去的头痛都减少了几分。
但问题就出在这里。
这座镇子实在是太干净了。
别说乱丢乱堆的各种货物垃圾,入目处竟然见不到一片落叶,一根杂草,仿佛是有人专门花费大力气清理打扫过一样。
就算是来来往往的行人,都表现得很有礼貌,不见一丝一毫的争执吵闹。
作为南北通衢的经商之地,杂乱无章才应该是它的本来面目。
好比他上次过来时的那样,各种垃圾遍地,到处都是随便堆放的东西。
还有帮派雪夜杀人抛尸,周围居民也都习以为常,根本不做任何打量。
退一万步讲,即便是因为大周北荒之间形势紧张,北圩镇的人都跑光了,那也应该呈现出一副衰败荒废的景象,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干净明朗。
卫韬收敛思绪,缓步踏入长街。
不久后,他出现在上次曾经来过的饭馆。
此时正值傍晚时分,饭馆里面宾客满座,内里气氛热烈活跃,倒是重现了那年寒冬深夜的热闹景象。
吱呀一声轻响。
卫韬推门而入。
环视一周后直接来到角落的桌旁。
他一口气点了八凉八热十六种菜肴,又要了整整五坛烧酒,顿时就将酒肆中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
还有一个穿着长衫的年轻人,从自己的座位上起身,拎着酒壶走了过来。
“相逢即是有缘,坐。”
卫韬抬头看了一眼,指了指对面的空位。
年轻人也不推辞,坐下后给两人分别斟满酒水,然后端起一饮而尽。
“公子看上去是第一次来?”
他放下杯子,状似无意般问道。
“第二次,上一次来的时候是冬天。”
卫韬笑了笑,看着店小二将一盘盘菜肴摆好。
然后才接着说道,“那个时候,北圩镇可以称得上是脏乱差的典范,不像现在这般干净清爽,就像是被狗细细舔过了一样。”
年轻人端着酒杯的手一顿,又若无其事送入口中,“又脏又乱毕竟不是好现象,能打理一下,自然是打理一下比较好。”
卫韬眼中闪过一道波光,随即笑着点了点头,“兄台说的不错,让我们再饮一杯。”
席面很丰盛,酒水也香醇。
两人对坐闲谈,席间的气氛也变得轻松许多。
年轻人似乎在这里的地位很高。
自从他坐过来之后,小二将菜品流水般端上来,完全置其他桌于不顾,就连来了新客人也根本不上前去问候招呼。
所有食客对此也毫无怨言,仿佛年轻人的地位远在他们之上,就该当受到如此区别对待。
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人越聊越是投机。
那个衣着打扮普通到有些寒酸的年轻人,聊起天来却带给卫韬耳目一新的感觉。
简直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前后五千年、纵横三万里,仿佛就没有能难住他的问题。
甚至连一旁帮忙斟酒布菜的店小二,接话时都满腹经纶、出口成章,根本不像是打杂的下人,反倒更像是饱读诗书的世家子弟。
有意思。
真的是非常有意思。
卫韬喝完杯中酒水,唇角溢出一抹澹澹笑容。
一时尽兴宴罢,卫韬自桌后起身,摸出从北荒取用的散碎金银付账,然后谢绝了年轻人留住的盛情邀请,出了饭馆继续向南而行。
这座镇子不太正常。
里面的人看上去更不正常。
但是,他并不想去查找其中原因。
不是因为下不去手。
也不是因为担心遭到打击报复。
主要还是怕麻烦,也可以说是懒。
懒得去思考,更懒得去折腾。
更重要的是,他着急回家看看。
确定父母家人和师姐的安全。
至于这些奇怪的人和事,只要别挡住他回家的道路,那就可以视而不见,一概不管。
卫韬很快穿过整条长街,来到北圩镇南端。
他回望一眼,镇内灯火通明,照亮了雨夜黑暗。
似乎还有隐隐约约的吟诵声,混在风中传递过来。
卫韬收回目光,就要进入镇外的泥泞土路。
啪!
他一步踏出,溅起一蓬水花,却在此时停了下来。
雨似乎变大了一些。
还有一直温和的夜风,也在此时变得呼啸狰狞。
咣当一声闷响,似乎是金属大门被吹动,重重撞击门框的声音。
而在前方的雨幕之中,隐约出现了一片黑色阴影。
卫韬面无表情,注视着前方那道穿着朴素长衫的身影,一点点收敛本就不多的笑容。
不知何时来此等候的年轻人微微躬身,语气温和说道,“灵神对公子很有兴趣,在下尊奉神谕,特来邀请公子加入教中,希望公子能随我回去聆听教诲,不要让在下难做。”
卫韬点点头,一声低沉叹息。
“我本来就要走了的。”
“我都已经走到路口了。”
“难做,那就别做了。”
灰色长袍的年轻人勐地眯起眼睛。
眼神表情瞬间变得惊讶凝重。
轰!
!
刹那间罡风呼啸,白光闪耀。
炽烈火焰熊熊燃烧。
将周围一切尽皆映照烘烤。
雨幕化作蒸汽升腾,在虚空中形成一道清晰可见的空腔。
冬的一声闷响。
地面微微震颤,犹如心脏跳动。
卫韬便在此时缓缓站直身体,低头俯瞰着脚边一团随风四散的灰尽,抬手按压揉捏着眉心。
他一点点转身,再次朝着灯火通明的北圩镇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