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手虚握,拇指突出,身体拧动,摆出一个看上去有些古怪的姿势。
他的手指洁白如玉,完全不似习武之人的模样。
更像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富家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才养出来的细腻。
忽然,庞阙身体一动,筋肉骨骼爆鸣,条条大筋凸起绞缠,浮于身体表面。
此时此刻,他通体玄青、节节拔高,再也不见了之前的儒雅形象。
“南斗主生,北斗主死!”
“玄武七宿第一宿,斗宿!”
庞阙一声低喝,整个人震步踏地,声动四方,仿佛从地底破土钻出,刹那间便已经来到卫韬面前。
卫韬童孔收缩,表情变得认真起来。
他脚踩莲花、身随势转。
从腰挎经由嵴柱再至双肩,一直传递到手,力道连成一线,勐然向前甩出,在虚空中炸开一记响鞭。
啪!
两人拳掌交击,各自向后退开数步。
“此人不是元一道子么?”
“怎么打出如此凌厉的无极鞭!?”
“虽然没有那种无中生有、否极泰来的意境,但力量极大、速度极快,加之气血真劲磅礴澎湃,就像是一柄无坚不摧的大砍刀撕裂虚空斩来。”
庞阙心念电转,精神意志再提。
“第二宿,牛宿!”
他进步出手,双掌双腿仿佛被看不见的丝线相牵,气机力量无间相连。
进踏崩打融为一体,将真劲汇于一点打出,瞬间爆发出极强的杀伤力。
轰隆!!!
一道闷雷在山林深处炸开。
又有一道身影倒飞出去,再次砸倒了大片低矮灌木树丛。
卫韬身形迅速收敛缩小,将几乎撑爆的衣衫恢复正常。
他收回左右齐出的翻天锤,缓缓呼出一口浊气,眼神闪动,陷入沉思。
满身草木碎屑的庞阙站直身体,再看过来的目光,已然充满了惊讶茫然,甚至还有丝丝缕缕的恐惧。
片刻后,卫韬收敛思绪,叹了口气,“北宫玄武、北方七宿,确实是非同一般的修行秘法,但对于我来说却有些太过深奥难明,细细思之便要甘拜下风。”
庞阙喉咙涌动,差点儿一句脏话脱口而出。
甘拜下风!?
刚才到底是谁被一拳砸飞,摔了个满头满脸尽是土灰!?
此人如此羞辱于他,他一定要……
庞阙思及此处,却是眉头紧皱,心中忧愁,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打,应该是打不过了。
虽然为了两日后就要开启的教门大比,也是为了对付元一倪灀,他还藏着真正杀招未出。
但看对面这位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谁又敢确定此人到底使出了几分力气,还有怎样的底牌尚未翻开?
他也是没有想到,青麟山除了倪灀之外,在这四年间竟然又培养出了如此恐怖的怪物。
一时间,庞阙感觉走也不是,打也不是,顿时陷入到了无法抉择的两难境地。
正自纠结间。
卫韬的声音悄然响起,带着些许感慨叹息,“庞师兄在玄武真解上的造诣,已经修行到了极其高深的境界,我想来想去,认为自己无论如何都难以力敌。”
停顿一下,迎着庞阙茫然无措的目光,他又接着说道,“不过既然是比武交流,就这般草草结束也未免太过无趣。
所以还需要庞师兄迁就一下本人,尽量不要御使玄武真解中玄奥莫测的杀招,最好是换成比较基础的功法,再与我切磋一二。”
说到此处,卫韬收敛笑容,语气蓦然转冷,“对于我的建议,庞师兄意下如何?”
庞阙面色接连变幻,最终缓缓点了点头,“卫师弟的提议很好,我完全赞同。”
他想了一下,摆出一个普通平常的起手式。
过得片刻,却又小声问道,“卫师弟所说的基础功法,到底要多基础,才合你的心意?”
卫韬面上顿时泛起温和笑容,“庞师兄天资卓绝,心性高洁,让我心悦诚服,敬佩之至。
那么我们之间的切磋,就比龟蛇交盘更深一步便刚刚好。”
“庞师兄放心,此处前后左右尽皆无人,你打赢我这件事情,要等我们回去才会让其他道子知晓。”
只需要比龟蛇交盘更进一步?
那应该就是刚柔壬癸了。
要说起来,这的确是不可轻传的功法。
但真若是较起真来,玄武真解壬癸篇其实也就一般,还远远算不上山门的不传之秘。
别的不提,这么多年以来,山门有些长老执事,泄露出去的秘密又少到哪里去了?
和他们比起来,区区一部壬癸篇而已,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当然,最关键的问题还在于,他要是直接拒绝,惹怒了这位元一道子,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即便因为玄武道子的身份,不会被当场打死,但只要弄些内伤在身,后面的大比也就再无参加的意义。
不过,若反过来想,既然此人对玄武真解这么感兴趣,如果能将他从元一道中拉出,加入到玄武道内,那便是坏事变成好事,或可得享大功一件。
庞阙深深吸气,又缓缓呼出,心绪繁杂混乱,刹那间不知道多少个念头在脑海闪过。
然后他向着侧方迈出一步,身法动作犹如流水,寻隙而入,灵动非常。
“玄武者,北方壬癸水,能柔能刚,所谓上善若水,非铅非锡,非众石之类……
又云水乃河车神水,生乎天地之先,至药不可暂舍。能养育万物,故称玄武也。”
卫韬顿时凝聚精神,晋入到浑然忘我的境地之中。
时间一点点过去。
微风拂过山林,道道阳光透过树荫,在地上留下斑斑点点的金色痕迹。
又有两道身影位于其间。
一人徐徐动作,缓缓诉说;一人静立不动,专注思索。
直到半个时辰过后。
庞阙收了拳架,缓缓站直身体,“以上便是本门玄武真解壬癸篇的全部内容,卫道子若还有什么不解之处,也可以直接向我询问。”
他也是态度分明,没有遮遮掩掩。
既然已经这样了,干脆就送得再彻底一点,如此也能和这位异军突起的卫道子拉拉关系,总好过一意孤行,撞上南墙才知道回头。
卫韬闭目静思,身体微微颤动。
甚至连地面都为之动荡不安,震得枯叶荡起、碎石乱飞。
许久后,他睁开双眼,抬手抱拳行了一礼,“刚才比武切磋还要多谢庞师兄点到为止、手下留情。
师兄身为玄武道高徒,果然境界高深、实力非凡,令人心悦诚服、甘拜下风。”
庞阙挤出一丝笑容,表情颇多尴尬,“我和卫道子最多算是平手,倒是没有必要太过抬举本人。”
“没有关系,庞师兄赢了就是赢了,本人对此并不在意。
更何况庞师兄传道授业解惑,自然当得起如此夸赞。”
卫韬转身,朝着太玄别院的方向行去。
走出一段距离后,他忽然又停下脚步,回头看了过来。
“还有,关于本门倪师姐的事情,若是庞师兄所言属实,我便代她赔个不是,医药费什么的也好商量,师兄以为如何?”
“好说好说,卫道子言重了,其实也没什么大事,讲开了也就好了。”
庞阙怔怔站在那里,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表情莫名有些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两日后,教门大比正式开始。
卫韬拿到最新的名录,大致扫了一眼,发现自己已经名列其中。
就在元一道第三位,位于倪灀和青叶之后。
这日午后,一行人从别院出来,开始朝着太玄山顶攀登。
与此同时,一艘高大楼船缓缓靠岸。
嵇狩身着长袍,头戴兜帽,青巾蒙面,与同样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密教长老蒙敕一起,抬头眺望着隐于云雾深处的太玄山。
在两人身侧,青莲教徒和几个番僧动作迅捷,很快没入到岸边树林消失不见。
“本来按照老衲的意思,便是趁着大比开启之时发动突袭,也好将他们一举拿下,免得走漏几个不算圆满。”
蒙敕目光幽冷,犹如深潭,“不过既然贵教宫长老的意思是结束后再出手,那我们也不要拂了她的面子,只好让这些小崽子们再稍稍忍耐一下心中的杀意。”
嵇狩道,“还是要先找到乔长老,他的人应该早已经潜伏到了太玄山上,可以为我们提供更加详细的情报信息。”
蒙敕点点头,“许久没有和大周宗师交手,就连老衲都已经有些迫不及待。”
嵇狩澹澹笑道,“蒙长老稍安勿躁,根据我们之前掌握的情报,如今的太玄山上可能只有一位宗师坐镇,我们这边却有三人,好像还有些不太够分。”
“宗师是我的,其他人是你们的。”
蒙敕话音落下,身形一闪,已然消失不见。
留下嵇狩还停在岸边,依旧眺望着那座若隐若现的高山。
许久后,他收回目光,悠悠笑了起来。
“教门道子,宗师潜力?”
“此时此刻,不过就是一群待宰的羔羊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