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纤月揪着于谚的衣襟,大眼睛里含着一包泪继续瞪他:“我每天都能看到!我要掉了,你带我到下面去看!”
“嘘!掉什么掉”,于谚揪她的小耳朵把她挟紧了些,“下面都是人看个鸟,嘁,不是,我是说下面都是人,你个小豆丁看不见,看那里看那里,她们出来了!”
待月楼后台一声竹笛声响,是专为她三人出场谱的曲子,大堂里顿时一阵排山倒海的叫好声,不少客人激动得拍起了桌子,今夜是待月楼的酬恩会,来的多是熟客,俱是浔阳城有头有脸的人,按理不该这么沉不住气,但待月三绝已经半年多没同台过了,也难怪众人难抑兴奋。十几个跑堂的四下里跑动,要把站到桌子上拼命挥手的公子爷们劝下来,要请激动的客人们先别往台上扔银子,还要赶紧收拾适才客人激动之下打翻的杯盏碗碟,比平时忙到了十分。
满堂喊着三位姑娘名字的声音一声比一声高,待她们三人从后台转出来,就有待月楼的大管事带着手捧托盘的仆从先到台前,唱着诺谢贵客们给三位姑娘添的缠头:庄员外赠的三匹缭绫,林公子送的白玉钗,薛大人赏的金臂玔,还有才名远播的李秀才专门做的新诗……
浔阳地处濒江扼湖,得周楫之利,往江南通巴蜀,上京洛下岭南俱十分便利,集聚了许多行商人户,洪州刺史并浔阳太守又都十分好风雅,引来了不少文人墨客,这些人不是有财就是有才,平素就是待月楼的座上客,酬恩会岂有不尽心捧场的,收到待月楼下的帖子时就早早把礼物备下了。
于谚这才想起来,他近几日心里有事,收了帖子竟忘了备礼,今夜又没露面,不知明日这些人又会给他传出什么故事来。
没见过世面的小呆兔子伸着脖子往下探着身子看,兴奋地转来转去活像个成了精的陀螺,扯着于谚指着什么要他看,四下里这样闹,她的话于谚听不清,只能看见她小脸微红,一双眼睛灿若星子,冲着自己咯咯咯笑个不停,活活泼泼娇娇软软,倒真是个美人坯子,好好养着大了怕也能名动一方。
光看脸,玉大娘子没准真的是把她当一代名妓培养……可待月楼它不是个看脸的地方。
青楼的姑娘不看脸属实离谱,但玉大娘子奇就奇在能干成这么离谱的事,待月三绝里头,唯有临仙相貌尚属一流,剩下两个,念奴腿脚不太方便,江三娘身无残疾,却是半边脸被毁了容的。
玉大娘子说,寻花问柳且往他处,沐露梳风方入斯门,待月楼是观艺赏景的地方,要入得此门的姑娘不看容貌看才艺,全洪洲的青楼论容貌待月楼不敢争先,论才情,待月楼当仁不让要在榜首。
她调子起得这么高,当年全洪州的乐户都等着看笑话,殊不知世人大多附庸风雅,男子半数道貌岸然,谁愿意当众承认好色,谁愿意被人视作俗物,待月楼越是清高,文人墨客达官贵人越是青眼有加。加之玉楼春经营有方心机灵巧,又有贵人相助,这些年来自然风头无两,名利双收。
于谚正想得出神,不妨呆兔子突发奇想想试着站在梁上,要不是于谚眼疾手快捞了一下,小丫头就要直挺挺倒栽下去。
于谚额角抽搐,小姑娘吓得眼泪汪汪,勒着他的脖子正张嘴要哭,就听台上一组行云流水珠玉走盘般的琶音,整座待月楼立时鸦雀无声。
蒙着面纱的江三娘一向恃才孤高,并不向台下点头致意,抱着琵琶身子微微向前倾,琵琶向左微斜,手半张开手腕微勾,信手闲弹间,乐声由深远悠长,慢慢转为清抒平缓,似一个悠悠醒来的好梦,念奴扶着丫鬟缓缓登台,声如碎玉,和着琵琶似有若无开始吟唱:
“乳燕飞华屋。悄无人、桐阴转午,晚凉新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