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谚看着她,这样大气雍容的眉眼,这样光风霁月的襟怀,这样好的姐姐,一辈子毁在他们“诗礼传家”的于家手里。
“我不,阿姐,你忘了是你心胸广阔,我忘了我不是个人。”
他的眼眶有些热,低着头不敢看玉楼春,玉楼春却笑了,走到他身边轻轻拍他的肩膀:“我家出事的时候,你都还没生下来呢,你在内疚什么,傻不楞登的。”
她拿手指点了点于谚的额头,像个疼爱小弟弟的大姐姐:“人得朝前看,当年……天子是铁了心的,没有你爹,如今也一样的。”
“算了”,她似笑似叹,“小阿谚,算了,我都不计较了,你也不要计较了,没的为一点陈年旧事,误了你的前程。”
于谚的两只鞋尖立时就出现了两点深色。
他咳了三咳,仰头拼命眨眼睛,又咳了三咳,两手轻轻抓着玉楼春的两边肩膀:“阿姐……阿姐我们先不说这个,阿姐你这趟去豫章,是遇见什么为难的事了?是什么人为难阿姐,把阿姐关起来么?”
玉楼春只是摇头拍着他的小臂安慰:“没有什么事,只是一个故人,该处理的事我已经处理完了,不要紧的。”
真的不要紧么?于谚不相信,但是看着玉楼春满是笑意的眼睛,他知道他什么都问不出来的,只得把无用的废话又重复一遍:“阿姐,你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我是阿姐的兄弟,一定是要护着阿姐的。”
回到于府日头已经下去了,府里管事的在大门站成一排,管家于贵见到于谚跟捉住了贼似的,冲上来就抱住他的腰:
“三爷!三爷!三爷您可回来了三爷!三爷您不能走,三爷,大人在外书房等着您呢三爷!!”
于谚大踏步冲进于太守的书房里,一仰头看见书案后面挂着的“淡泊明志”四个字,越发气不打一处来,抬腿就踹翻了一只墩子;“淡泊?淡泊个屁!”
“你这是跟谁置气呢”,于太守的声音从次间传来,“进来,一天天的这么大火气。”
于太守坐在木榻上,身边的小几摆了一壶酒和醉虾、鱼脯、肉咸豉各一盘并一碟笋干:“上来坐,咱们兄弟喝两盅。”
轻飘飘一句话,把刚刚那一脚的力道全卸了个干净,于谚觉得这攒了一个月的火又不知道该从何处发。
兄弟两个闷声不响喝了两杯,于太守又给于谚夹菜,于谚看着哥哥头顶上新发的白发,闷闷地问:“大哥,你怎么不问我去哪里了。”
于太守笑起来眼角也有了两三根褶子:“你去哪里了?”
“我去我表姐那了”,于谚放下筷子,梗着脖子故意说得理直气壮跟哥哥置气,“我带着侄儿去的,没道理亲戚之间不走动的道理。”
于太守呷了一口酒笑:“阿娴回来了?我说了她不会有事吧?她跟你说什么了?”
“不关你的事。”
于谚讨厌哥哥脸上的笑,这个笑跟玉楼春的笑很像,但玉楼春笑,于谚只有心痛,哥哥这么笑,他就更生气了。
“你啊……”
于太守给于谚斟了一杯酒:“淳侯一案,转眼二十五年了,那会我还是小孩子,十一岁,阿娴十岁,那时还没有你呢。这些年我总是想,若是当年天子不斩侯爷,是不是就不至于跟如今一样,失了半壁江山,偏安一隅,还要年年给那个昆仑奴生的杂种送岁币。”
“我想不了这么远”,于谚一口闷了一杯酒,“我只会想,要是当年,某些人不背主求荣,上赶着作伪证,我们于家是不是真的就无路可走,只能一家老小到街上要饭。”
于太守居然……居然笑了:“要饭大抵不至于,只是日子怕就会很难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