癞三没听他们说完就给他们一人丢了十来个铜板,直乐得他们喜上眉梢。癞三拄着竹杖,忍着疼,不仔细看都看不出他瘸腿来,他带着人往府衙侧门去,“都收了声,跟老子干活去,只当招子被鹰啄了,哪个大惊小怪的坏了事,老子啐他一脸!”
他们一行人跟着庄龙进了府衙,顺着长长的火巷往西南角去,这不是癞三第一次办这种事,从前牢里囚犯或染了疫病死了,或趁人不查寻了绝路,若无亲友收尸,衙门里的差爷们嫌晦气,便摸出几十个钱来,让癞三领几个叫花来抬去化人场烧化了。
不知是不是自己心里存着事,癞三觉得今日这火巷格外长,周边更是一片死寂。他心里麻麻的,往前撵了一步跟紧在庄龙身侧,压低了声问:“龙子,这回的活儿……”
庄龙巴不得癞三跟他说话似的,立刻凑到癞三耳边窃窃私语:“可了不得,癞子,你一会儿只管抬人,千万别问”,他大夏天里一阵哆嗦,“……郡丞大人主簿老爷们都叫拘在各自院里,如今这衙里,是金陵那帮人的天下呢!”
癞三不动声色,一副不信的样子:“真假?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
“哎哟,咱也配叫地头蛇?他/妈/的连蚂蚁都算不上呢,说不得……”,庄龙一句话没说完,已变换了十几个眼神,还是忍不住跟癞三说,“……那一家子不得了吧?惨呐,不都说大公子写一手好字吗?两只手都给撅折了……”
“那,那大人呢”,癞三一副吓坏了的呆怔模样,小声嗫嚅,“大人可是朝廷命官啊……”
庄龙竖起手指堵在唇上,摇了半天头才指了指自己的脖颈:“听说吊着一口气……那边看得紧,咱们都头仗义,帮着送了一回饭,叫打了五十板子拘起来,唉……”
癞三默默记着,心里叫苦,一天天哨探到的都是这些消息,三爷听了除了平添烦恼又有什么用处?一想起三爷,就又想起另一件事:“前儿我遇到待月楼的阿吉,他说他们家薛娘子也进去了?”
“哎哟,这也说不得”,庄龙凑近癞三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竹筒倒豆子一般地说,“奇得很,薛娘子那里看得更紧,我们连她关在哪间囚室都不知道,昨儿我在东边值房里,刚听她叫得凄惨,昆吾卫老爷们就把我撵到外边了。”
癞三只觉得脑子嗡嗡响:“有人知道薛娘子受的什么刑吗?要紧吗?”
“哎哟这谁知道哦,不过这两天总能听见她的惨叫,老爷们的手段,嘶”,庄龙两手插在袖里,光说这些话都有些轻颤,“待月楼的玉大娘子天天打发人送吃送喝送银子,老虞候都吩咐我们躲着阿吉小哥了,没法子,这脏水谁敢淌啊……昨儿乐营的管营相公来讨人都被宣抚使大人打出去了。听说宣抚使大人说——”
庄龙咽了咽口水,声音轻轻飘散打着战:“说弄死了薛娘子,他照价给公中赔银子就是了。”
癞三觉得自己的头发已经愁白了,他想要再问,已经走到了外监,“站着”,两个昆吾卫嫌恶地看着癞三几个人,就像在看几只发臭的死老鼠,慢吞吞地过来搜身,“站远些,熏死人……行了,来吧。”
昆吾卫领着他们往一间小小的暗房去,房内一丝光亮也无,臭气熏得一行人连连作呕,庄龙缩在最后,白着脸吐得干脆,两个昆吾卫也没有进门,指着地上四具被破席子随意卷着的尸首一脸不耐:“赶紧的!”
身后几个叫花子都缩着脖子忍不住发出干呕声,癞三连咽了几下口水,勉强压住恶心,扯着笑赔着小心:“是,爷,抬去哪还请您示个下……”
昆吾卫漫不经心地抬手:“这都要问?抬到大门去,若有家人守着,给他们家人,没有的抬去化人场,别磨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