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起就听见蝉玩命地叫,阳光灿烂得有点毒,屋里闷得好像是《西游记》里妖怪蒸大胖和尚的蒸笼。
路明非躺在地板冰凉的瓷砖上四肢张开像是被活剐的猪,视线目不转睛地盯着电风扇叶上下小幅度晃动着,挂在窗户上的风铃轻轻摆动着,白签上墨写的‘大吉’不断地旋转着露出后面青蓝色万里无云的天空。
屋内安静得只能听见地上介乎死猪与死狗之物胸口上下起伏时的动静,窗外偶尔传来自行车按铃的清脆响,偶尔又有卖冰棍的喇叭声沿着太阳烘烤的街道洒下夏天的调料,蝉鸣自然也掺了一脚,叫声像是烧烤炉旁坏掉的收音机,滋啦滋啦的杂音一声又一声响彻晴空,试图不断把人拖回更久以前的时光。
就连路明非的思绪,也在这些独属于夏天的痕迹中不断地飘远:再这样下去自己会死吗?这个世界爱我吗?明天会更好吗?我的未来在哪里?今晚吃什么?有人爱我吗?
没人给他这些问题的答案,周董的《稻香》从窗外的街道那边飘飘忽忽地传来,歌词抬头唱得词“跌倒了就不敢继续往前走,为什么人要这么的脆弱堕落”有意无意地戳着他的脊梁骨在骂。
但歌词越骂路明非越懒,越懒他就不想动,在没有聪明地事先购买竹席的情况下这冰冷的瓷砖是他在这夏天苟活的最后一丝温度了——冰凉的温度。
嘎吱。
电风扇叶突然沉浮了一下,路明非眼睛骤然瞪圆了,就像搁浅的鲸鱼看见了涨潮的水浪...只可惜在之后一切又陷入了死寂,窗外卖冰棍的还在吆喝,稻香里的周董还在往前跑,蝉玩命地叫。
屋子里静得像是死了人,如果较真说是谁死了,那死的一定是路明非的天真——在这个世界上打败我们的往往不是天真,打败我们的是天真热。
2011年7月17日,卡塞尔学院大一暑假,路明非躺在停电的家中小屋内,就像一只搁浅等待死亡的鲸鱼。
在21世纪的当代社会,酷热的夏天已经不是什么难得一见的灾难了,高碳社会,全球变暖的世界末日话题已经超过了四大君主、黑色皇帝、诸神黄昏等等灾难传颂在每个人的口中,更糟糕的是以上无论是哪个都是真的...但路明非对里面任何一个都没有实感。
对于路明非来说,什么四大君主,人类命运,全球变暖对他来说都太遥远了,远得就像天边飘着的红气球,藏在大厦楼宇的玻璃幕墙倒影中,越飞越高,直到消失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时,砰一声,炸了。
那些都是他就算知道注定发生或者已经发生的海市蜃楼,他改变不了任何走向,所以他从不恐慌和担忧。
他觉得所谓的灾难就是要等陨石划过你脑袋你抬头看见他的轨迹和风压,以及猪肉上涨到贵得要从砧板上活起来咬你一口的价格时,你才能切身实际地体会到:哦,原来世界末日真的来了。
比如现在他就已经能感受到灾难降临在他身上了,街道社大清早通知他所在的小区停电一天,直到晚上九点之前都不会有一度电弹起他家的电表,恰好今天手机天气预报又发布了红色高温预警,最高气温在下午一点时会达到40℃以上,属于是敲个蛋能在汽车引擎盖上做午餐的水准。
这种天气停电,路明非感觉自己就像冰箱里的小布丁一样,一点一点地化掉,从瓷砖的缝隙里往下漏,直到渗透干涸在大楼的混凝土和钢筋中。
科学家说太阳活动干扰鲸鱼定位,从而导致鲸鱼磁场感应错误游入沙滩搁浅死亡,但路明非觉得说不定那些鲸鱼纯粹是被太阳晒的,热到跟自己一样受不了,一时间想不开,搁浅,然后死了。
路明非觉得自己就是那头想不开的鲸鱼,躺在地上感受着高温一刀一刀地切开自己的身体,把里面的每个器官烤得酥脆,蝉鸣声窃窃私语着加孜然好还是加辣椒面,完全不考虑他这头鲸鱼想吃根冰棍的感受——楼下卖冰棍的的确在吆喝着,但在路明非思绪散漫的时候就已经随着三轮车踩远了,再下楼追已经是来不及了,所以到头来还是只能洒孜然和辣椒面。
他忽然就那么想念起远在伊利诺伊州的那间屠龙学院了,虽然他们的教授学生很扯淡,课程也扯淡,三观更扯淡,但好歹那间学院是在被名为四大君主的青铜与火之王康斯坦丁地毯式轰炸过后,隔天就能再度扯出电网的人道主义学院。
在卡塞尔学院从不停电,路明非记忆里入学之后唯一一次停电就是诺玛电网被入侵者炸了的时候,除此之外可谓是一年四季空调吹到爽,哪里有红色高温预警停电检修这档子破事?但在放假之后路明非也彻底与那个宵夜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养膘福地说再见了,回到了滨海城市的婶婶家——这也是他唯一能回来的地方了。
说来也挺扯淡的。
路明非对卡塞尔学院这个笃信“龙”作为智慧种族统治世界的地方从不报以任何归属感,可事实告诉他,这个世界上给人留下归属感的永远都不是地方,而是那个地方的人——原本他打定主意如果林年选择在学院里过暑假,他就好死赖活地跟在对方身边当腿部挂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