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顿时变得更压抑起来。
“苗队,您有把握吗。”
石涛压低声音,语气凝重。他也赞同,这次洗三物品只够洗一个鬼婴,但正确的选择究竟是谁,他却无法判断。如果不是绝对正确,他宁愿自己留着东西,给自己的鬼婴洗三。
在生命的选择面前,再谨慎都不为过。
但石涛还是承认苗芳菲的,如果苗芳菲真认为她肚子里的,就是最关键的鬼婴,石涛也能把东西给她。
问题是——
苗芳菲摇了摇头,苦笑,手捂住鼓起的小腹。
怀上鬼婴后,她不再腹痛了,被鬼上身的无力感也好了许多。但苗芳菲仍不能确定,自己腹内的鬼婴,究竟是不是‘萍萍的孩子’
侯飞虎的信任,石涛的目光,都令她背负上了极大的压力,苗芳菲知道有魄力的队长绝对会果断做出选择,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犹豫,越需要一个声音。
但,她是真的不能确定。
锣声越来越急,‘接生婆’距离他们越来越近,野兽喘息的腥臭味隐约袭来,似乎能看到隐藏在兜袍下的尖牙与红舌。没时间再商量了,必须马上做出选择。
“多保重。”
石涛无奈道,如果苗芳菲也无法肯定,那他也不会冒险。在越发急促的锣声中,石涛咬紧牙,转身就要离开,但就在这时——
“操他妈的!操!”
林曦突然爆出一连串的粗口,他呼吸急促的很,身体一直在神经质的摇晃。眼珠泛红,藏不住眼神的癫狂与恐惧,看起来像疯了一样。
林曦心理脆弱,精神极不稳定,在一直以来的紧张与高压下每个人都有承受的阈值,可没想到林曦会在这时候崩溃!
“稳住,林曦!”
苗芳菲凝重担忧道,马上就要洗三了,这时候可不能出错。还没离开的石涛也回过头来,皱眉攥住林曦的肩膀,低吼:“林曦,你怎么回事!”
但下一刻谁都没想到林曦骤然出手,从苗芳菲和石涛的手里抢过了他们的洗三物品,然后狠狠把他们俩往外面一撞。
“林曦!”
苗芳菲被撞得倒退几步,石涛也一个踉跄。他们原本对同伴有了信任,没太多提防,谁知道林曦突然动手!苗芳菲眼神一厉就要扑过去抢,但林曦那一撞把她撞到了接生婆怀里,苗芳菲的手腕被接生婆牢牢攥住,竟无法脱离。
“洗三喽——”
“洗三喽——”
“林曦你做什么!”
石涛也无法回头,他咬牙怒瞪林曦,却见他将抢来的物品一股脑全都塞进了郁和慧的怀里。
郁和慧慌了,手忙脚乱接住:“林,林曦哥,你这是??”
“别他妈再给我装!”
林曦尖锐道,仿佛害怕自己后悔般,把自己的洗三物品也全都塞进郁和慧的手里。然后他往外一撞,把自己也撞到了接生婆身边,被紧紧抓住。
“你赶紧滚,赶紧滚蛋,别站在这碍眼!”
林曦语无伦次,不知道在骂些什么,从旅程开始到现在,他真怕的有点快崩溃了,尤其是洗三,搜集到的东西只够给一个鬼婴洗,林曦第一反应是把别人的东西抢到手,或者最起码自己手里的东西决不能给别人。
他怕死,疯了似的怕死,他想活着。将东西全都塞给郁和慧,完全违反了林曦的本能,像是从他身上割肉。
但是——
林曦想回头再看丙九一眼,但‘接生婆’钳住他的大手却如镣铐般,将他拽走,林曦走的跌跌撞撞,无法回头。他浑身都怕的颤抖,眼神呆滞木然,像是要上死刑场的囚徒。
林曦脑子里乱腾腾一片,他不知道自己刚才做的是对是错,郁和慧肚子里到底是不是特殊的那个。他几乎没做过这么重要的决定,在旅队里他永远是决策中的透明人。
当刚才的时间不够在告诉苗芳菲和许晨,不够再让他们讨论,林曦只能相信自己,或者说,他相信丙九。
丙导选择了郁和慧,丙导身边的萤火虫。
绝对是特殊的,绝对是特殊的那个。
苗芳菲和石涛都看到林曦将洗三物品塞给郁和慧的这一幕,石涛脸上惊愕怒气未消,眼珠往下一转,看了眼郁和慧的肚子。
郁和慧肚子不知什么时候大了。
林曦突然发疯有蹊跷,会不会是‘郁和慧’控制了林曦?
苗芳菲心乱如麻,也注意到了郁和慧鼓起的肚子,眉头蓦然一皱。
“苗队,石大哥,这怎么回事啊。”
郁和慧捧着一大堆东西欲哭无泪:“我把东西扔给你们吧,可是林曦哥已经走了——”
“不。”
苗芳菲脱口而出,如此急乱的档口她来不及想太多,无数碎片般的线索搅在一起,他们四人的鬼胎都不特殊,参与到洗三的一共有五人。为了保险,他们原本每人手里都有洗三物品,唯有郁和慧没有。
郁和慧自己没找到,肚子也是瘪的。苗芳菲他们也没把郁和慧当人看。如果没有林曦闹得这一出,那么郁和慧就会什么物品都没有,去参加洗三!
苗芳菲心里一悚,接生婆已经开始拽着她往外走,顾不得再想,她看向郁和慧,看到他眼里不作假的焦急与茫然,苗芳菲深吸一口气,稳住声音:
“和慧,好好给他洗三。”
苗芳菲道:“你哥哥还在等你,记得吗,大家约好了要在三朝酒会见面。”
“三朝酒会……苗队,我记得。”
郁和慧重重点头,抱紧怀中物品:“你们多保重。”
说罢,三人分头和各自的接生婆离开,卫洵将一切看在眼里,挑了挑眉。他望向郁和慧。苗芳菲和石涛已经走远,如果他们回头的话就能看到,郁和慧的身影越来越瘦,衣服穿在身上就像布口袋,他走路的姿势很怪,摇摇晃晃,站不稳似的。
像只学人走路的狐狸。
有意思。
卫洵饶有兴致跟了上去,接生婆和郁和慧都没有理他。果然,不出卫洵所料,这两人越走越远,越走越远,最后走出了切壁村,来到切壁村后山林子的一处山洞里。
这山洞被藤蔓荆棘遮盖,寻常人发现不了。接生婆撕碎挡住洞口的藤蔓,卫洵往里扫了眼,发现这山洞里有人生活过的痕迹,却乱的很,破败朽烂的被褥碎片在山洞地上,还有摔碎的瓷片。
“原来萍萍你住在这里啊。”
卫洵自言自语,见接生婆和郁和慧走进山洞,他也没把自己当外人,大大方方跟着往里走——走到山洞口。
山口里面实在是太脏乱了,卫洵不想进去。
看他停在山洞口,没有再往里进,原本转过头来盯住卫洵的接生婆和郁和慧幽幽看了他几眼,最后不再关注卫洵,继续往山洞里走。
随着他们走进山洞,似是电影回放,山洞地上的碎瓷片重新变成瓷盆,破烂的被褥恢复,堆在山洞一角。似乎有婴儿微弱的哭声从被褥中传来,一点昏黄火光亮起。
溪水在瓷盆里烧着,水里放了苗芳菲他们收集来的三角枫,四轮草,苦竹叶和香树叶,等烧开后便离了火,‘接生婆’将竹编的格筛搭在瓷盆上,格筛里放入洗干净的算盘,称,葱和牛角,然后舀起盆里的水,从上往下浇过,令水浇过这些物品。
“宝宝洗了三,身子壮如山”
‘接生婆’拖长声音念到,添了些凉的溪水到瓷盆里,试了试水温,从黑袍下伸出的手长了层黄毛,手指细长,指甲尖尖,像是传说中的精怪。
它取下格筛,将量米的升子倒放在瓷盆里,垫上洁净的软布,然后小心从郁和慧手里接过鬼婴。
卫洵之前看过鬼婴,现在的它也没什么变化,青灰的薄皮,比猫儿还小,头大身子小,脐带还没剪断,长长搭在微鼓的小肚子上。称不上可爱,也远算不上乖巧。
但‘接生婆’抱它的动作却分外小心,郁和慧看鬼婴的目光柔和,似乎它真是他们捧在掌心里疼爱的好孩子。
苗芳菲坐在房间里,和‘接生婆’面对面,气氛异常凝重。苗芳菲的肚子已经瘪了下来,稳婆手里抱着青灰色的鬼婴,在他们中间是盛满溪水的陶盆。
洗三用的东西都给了郁和慧,他们每个人手里也就还有溪水和三角枫、四轮草之类的草药了。
压抑的气氛下,苗芳菲额角满是冷汗,鬼婴离体,她又开始腹痛,有一阵没一阵的,实在令人心焦。最让苗芳菲心烦意乱的,还是郁和慧那边。
郁和慧手里的到底是不是真的鬼婴?如果是,那林曦对了。如果不是……
苗芳菲用眼角余光扫了眼接生婆,它还是抱着鬼胎,呆坐在陶盆前,一动不动如雕塑。没有动静,就是好消息,但等待实在让人心焦,就像不知何时会面对死刑的囚犯,恨不得枪子快点到来。
快点吧,快点吧。
苗芳菲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眼观鼻鼻观心,安静等待。
林曦无法静下心来,他腿都软了,几乎是被接生婆半拖拉扯进了屋里。肚子一空,林曦浑身发冷,死死盯着接生婆怀里抱着的鬼婴。
林曦脑子木了似的,脑子里乱糟糟的,不知道到底再想什么。他一会在想自己的死法,是被撕碎还是被活吃,一会又想他不活了,太累了,不如死了好。一会又在想丙九。想到丙九,林曦就觉得自己又有了点力量,他不会死的,有丙九在,他不会死。
骗自己的话说多了就把自己洗脑了,起码林曦渐渐冷静下来。冷静下来后,他隐约听到远方似乎响起了歌声。
“宝宝洗了三,身子壮如山”
“宝宝洗了澡,越长越乖巧”
这声音越来越近,林曦的眼越睁越大,因为他面前,瓷盆里的溪水忽然沸腾起来,水是淡淡的绿色,像是煮过了各种草药,瓷盆上多了竹编格筛,上面摆了牛角等物——都是大家千辛万苦收集来的,最后全被林曦给了郁和慧的洗三物品!
这,这是怎么回事?!
林曦瞳孔骤缩,下意识去摸面前的东西,手背被‘接生婆’狠狠抽了下,立刻红肿起来。林曦不知所措收回手,因为他刚才并没有摸到实物!
眼前的一切都是幻象,这些东西并不存在于这里。但当‘接生婆’小心翼翼去试水温时,瓷盆里的水却如真的一般漾起一圈圈的波纹。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原来是这么回事。”
石涛看着眼前的景象,若有所思:“怪不得只准备齐了一套东西,原来是这样。”
“选对了啊。”
石涛终于松了口气,苦笑着嘀咕:“林曦这家伙,真的是……”
洗三的物品只找到一套完好的,因为这是萍萍特意给自己的孩子保存下来的,也只有经萍萍手的东西能百年不腐。只有这一个鬼婴是最重要的,这些物品也只能给它去用。
而萍萍的鬼婴,又与其他鬼婴息息相关,甚至有可能其他的鬼婴,都是萍萍给自己鬼婴找来的玩伴之类的。当它成功洗三时,其他鬼婴也会得到相对的好处。
林曦要是早说,也不至于让大家慌成这样嘛。
石涛腹诽,林曦那架势实在是吓了他一跳。不过再想想,也说不定时林曦当时刚发现,来不及去告诉他们,只能出此下策。
“宝宝洗了澡,越长越乖巧”
接生婆重复了一句,石涛回过神来,发现它正阴森看着自己,那软布一下下在鬼婴身上擦着。
“宝宝洗了澡,越、长、越、乖、巧”
接生婆又重复一遍,声音已近乎咬牙切齿,望向石涛的细长眼里流露出锐利不善的目光。
这是怎么了?
石涛神经一紧,茫然看看接生婆,又看看它怀里的鬼婴,忽然他灵机一动。
“对,对的。”
石涛磕磕巴巴,他咳了一声,说话顺畅起来:“你说的对。”
“铜锣两面光,宝宝长大响当当”
接生婆拿来的铜锣里盛了瓷盆里的草药水,它扶着鬼婴坐升子上,拿软布蘸着药水来给它擦身。
“对。”
侯飞虎道,接生婆每说一句,他就道声对。虽然只说一个字,但侯飞虎语气坚定诚恳,充满了力量,令人下意识信服。
“铜锣响当当,宝宝长大当将相。”
“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