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歌曰:君且先去,君且缓行,君且待我,君且置酒,君且铺席,我等即来!”
胡正房环视四周,
扯起自己身上的红带子,
高举双臂,
大呼:
“今,楚奴贼心不死,遣刺客行大逆之事,所幸陛下洪福齐天,所幸三殿下至诚至孝,得保我大燕至尊无恙!
然,
楚奴既已亮刀,
吾辈燕地血性男儿,
安可继续坐视无动于衷?
三殿下且先去,三殿下且缓行,三殿下且待我,三殿下且置酒,三殿下且铺席…………”
下一刻,
胡正房身后一众年轻官员齐声大吼:
“我等即来!”
此等气势,当真使得宫门似乎都开始微微颤抖。
这是,大燕的血性。
姬成玦的目光,缓缓地扫过他们,
良久,
姬成玦将自己身上的白布摘去,
伸手向前,
道:
“可还有红绸?”
胡正房让开身子,后面人也让开身子,那里,有十多个汉子推着满载红带子的板车在那里候着。
姬成玦迈开步子,走上前,取出一根红带子,缠绕在自己身上。
随即,
姬成玦伸手指向了前方那一排排侯在宫门外的大臣们,
道:
“分发下去,一切后果,由孤承担,今日,国丧喜办!”
众进士出身官员大笑着开始分发红带子,
一大半的大臣早已被这慷慨氛围所感染,毫不犹豫地将自己身上的白布摘去,换上了红带子。
大燕,
甭管财政如何,国库如何,
你无法否认的是,
大燕现在,是名副其实的东方第一大国!
八百年来,大燕铁骑为东方御蛮,浸养出了一股子自信的横骨;
而自从当今圣上登基以来,一场场对外战争的酣畅大胜,更是让大燕子民的荣誉感和骄傲感达到了一个顶峰。
百姓如此,
这些当官的自然更是如此!
其实,入朝为官,为博青史留名,最简单的方法就是……主战。
也有一些大臣,他们明显知道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有些高层次的大人,已经提前得到了风声将启国战,然后三皇子就这般被刺杀了,且被刺杀的三皇子在前不久才刚刚从湖心亭里给放出来。
真的,
这么巧么?
但当赵九郎从姬成玦手中接过递送来的红带子披上后,宫门外,所有大臣都换上了红带子。
进士官员们的鼓动,
皇子的推波助澜,
再加上当朝宰辅的一锤定音,
根本就没给宫门外一众大臣们第二条路可选。
或心甘情愿,或有些迟疑,但都换上了红绸,一场国丧,即刻间变得“喜庆”起来。
大家在笑着说话,有的甚至在高唱燕地民歌,虽然有些强行,却也营造出了一种欢闹的氛围。
姬成峰默默地站在姬成玦身后,他清楚,眼前的这一切,都是自己这个六弟安排的。
那个胡正房,本就是六弟的官场亲信。
若是换做以往,姬成峰觉得自己肯定也会慷慨激昂,虽然他自小和老三的关系不好,确切地说,老三因为性子原因,和兄弟几个,其实都不亲近。
但饶是如此,大家毕竟是兄弟;
且姬成峰和大皇子一样,军旅背景多一些,自然愿意主动求战以期获得带兵历练的机会。
但现在,
但眼下,
姬成峰却激动不起来。
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六弟,像是一只秃鹫,兄弟的尸体就在面前,他没去悲伤,而是去啃食着兄弟身上的肉。
姬成峰害怕了,
以前,
他不觉得,
他天真地认为,自己其实不差的,也是有机会可以去争一争那个位置的。
哪怕三石邓家倒台后,姬成峰依旧还有信心,他可以蛰伏,可以等待属于自己的机会。
但此时,
他发现自己和眼前的这个弟弟,差距,实在是太大太大了。
父皇的冷酷无情,以自己儿子为开战借口,已经让姬成峰觉得无比胆寒;
但自己的这个弟弟,却像是和自己父皇一样的人一般,哪怕是血亲,只要有价值,也会尽可能地去压榨出来。
“砰!砰!砰!”
三声鞭响,
宫门开启。
一众身披红绸的大臣,步入宫门。
宫内的汉白砖面上,流淌着一道刺目的红。
姬成峰下意识地跟着姬成玦的步伐往里走,然后,他看见了站在那里的太子。
太子,消瘦依旧,他站在那里,似乎是在等着自己兄弟二人。
不,
确切地说,
是在等老六,和自己没关系。
姬成玦走到太子面前,行礼。
太子站在那儿,没回应,只是淡淡地道;
“大手笔。”
“还有。”姬成玦说道,“现在,西直门那里,应该开始聚拢起百姓了。”
楚人派出刺客,企图刺杀陛下,三皇子舍身救驾,死于刺客刀下。
楚人的阴狠,三皇子的纯孝,以这几样为主题,茶馆、街市以及国子监等学舍学生们地主动奔走相传,使得这件事,在燕京城里,已经路人皆知了。
而属于燕人的怒火,也在顷刻间被点燃起来。
燕人,太骄傲了。
他们的铁骑,压制了蛮族百年,让蛮族王庭的小王子现在都不得不伏低做小,自称晚辈;
他们的兵戈,击垮了乾人,数万铁骑,一路南下,饮马汴河边,让那上京除了繁华之外,也多了一抹兵铁之声;
曾自以为也是当世强骑的三晋骑士,直接被燕人铁骑打崩;横行无忌的野人,也被尽数逐尽!
玉盘城下望江边,四万楚人青鸾军的鲜血,浇灌出来的,是燕人的痛快意气!
燕国,燕国朝廷,燕地百姓,
都已经习惯了从一场胜利走向另一场胜利,
胜利的惯性像是一个车轮,
如果战无不胜,
谁会去厌恶战争?
“你做得很好。”太子说道。
太子知道,京城里,很多产业背后的大掌柜,就是自己眼前这个六弟。
“是父皇安排得好,停灵十日,就为了查明凶手再发丧。”
十日,
已经足以把一阵风,来回吹好几遍了。
其实,下手的不仅仅是姬成玦自己产业下的人,还有密谍司的人。
这时,宫门外,又走出了一群人,他们身着祖传甲胄,在大宗正的带领下,从另一个宫门入宫,汇聚向这里。
他们,是宗室,是勋贵。
有些宗室和勋贵,已经提不动刀了,或者,根本就没在军中和朝中任职了,甚至,平日里连朝会都不会来上。
但今日,却都将祖宗曾穿过的被供奉在家祠堂许多年的甲胄和兵刃取了出来。
当然,
宗室和勋贵的队伍,气势上,是悲壮的,但感觉上,却有些日暮残年的意味。
这很正常,
其实郑伯爷也是勋贵了,但人家在干嘛?
就算是不和平野伯比了,其实宗室和勋贵之中,能上进的,基本都在军中效力了,留在燕京城内的,的的确确是老弱病残居多。
“这是二哥你的手笔?”
姬成玦清楚,因为自己拿宗室和勋贵的俸禄粮食开刀,导致在他们那里,自己的风评极差,所以,他们自然而然地去主动向太子靠拢。
这是人的本能,也是一个群体的本能。
当然,姬成玦当然清楚自己这么做的后果,只是,他依旧选择这样做。
公心之论先不谈,
正儿八经的官员,是瞧不上这群“国之蛀虫”的,再加上姬老六也没给百官们发那种银票劵儿,所以,姬老六对宗室和勋贵越不好,百官这里,他的印象,反而能得到加分。
乾国那边的文官,动辄就主动碰瓷勋贵,就为了找个机会对他们吐一口唾沫骂一句“国之蛀虫”。
大燕这里的风气虽然没乾国那般夸张,但马踏门阀之后,朝堂内,要么是新科进士,要么就是黔首出身,大家和勋贵宗室,本就是天然阶级对立面。
恶了这群上不得台面的,再把这群猪队友推到太子身边去,很划算。
“让六弟你见笑了。”
“共赴国事。”
太子点点头,
幽幽道:
“老三已经走了。”
老三已经走了,那就让他走得,更有价值一些吧。
老三已经走了,他都能走,我们不好好配合父皇,不听话的话,父皇,也能让我们跟着老三一起走。
杀鸡儆猴,人好歹杀的是鸡。
父皇呢?
这时,
腰佩天子剑的燕皇从大殿内走了出来,在其身侧,跟着魏忠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