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秦琬听见圣人这样说,心中难过,忙道,“人心不足,又与您有什么关系呢?”身为皇帝,不能在大事上任性,难道小事上任性一点还不成么?又不是真不给杨家人官做,顶多是压一压他们罢了,谁规定世家就一定要身居要职,享尽高官厚禄?没这道理!
圣人见秦琬仍有些气性,不由笑了——他年轻的时候也是这样,喜欢谁就重用谁,不喜欢谁,面上不显,但那份疏远,他以为藏得很好,怕是许多人都发现了吧?但他还是要告诫秦琬,哪怕知道秦琬需要历练才能听懂,他仍是要说:“裹儿啊,我知你不喜欢帝王心术,但有的时候,你不能让朝廷上下只有一个声音。你要知道,自己身在这九重皇城,能听到的,能看到的,实在太少了。”
没错,官员们为了上位,互相攻讦,这不是好事,可这是人性啊!统共就那么几个坑,那么多萝卜想填,自然有无数手段要使。堂堂正正的途径太慢了,那就用阴招呗,只要能让政敌落马,管他什么招。
圣人也不要秦琬搞什么两党平衡啊,抬抬这一家,踩踩那一家。但他要让秦琬记住,不可令任何一家的势力过大,若朝堂真是一派和睦,做皇帝的就该警惕了。说句不好听的,什么时候,人们只说你想听的话,再听不到半丝不好,甚至连党争都没了。你就该警惕,自己是不是被架空,已经成了个泥塑木胎。下头的人争权夺利,已经去真正掌握实权的人面前争,压根不来你面前蹦跶了。
秦琬听出圣人话语中的不详之意,眼眶微红,语气有些哽咽:“孙女,孙女记住了。”
“还有。”圣人沉默片刻,极是艰难地说,“我知你现在是不信道的,但现在不信,未必将来不信。生老病死,人生常态,秦始皇一统天下,何等声威,到头来仍逃不脱对死亡的恐惧;汉武战功赫赫,威名远播,晚年迷信方术,终是一场空。古往今来,那么多求神仙方术的皇帝,又有几个延年益寿?金丹之术,神仙之方,切勿深信,你可明白?”
说到这里,圣人顿了一顿,方道:“纵有不世之机缘,也未必会应在皇族身上,山间樵夫或有奇遇,帝王岂经得起一念百年?”
不止一个和尚对他说过轮回转生,福报业果;也不止一个道士妄图向他献上灵丹妙药,甚至说自己能招来魂魄,令穆皇后入他的梦。面对这些诱惑,他虽被称为圣人,却不是真正的圣人,自然会心动,到底还是克制住了。
正如他所说,生老病死,人生常态。
逝者已矣,莫要惊扰他们的安眠。而他的至亲至爱,还有那些愧疚的人,也已等了他很多年。
圣人很清楚,秦琬基本上就没把她的几个叔叔当亲人看,这些人若死了,她哪怕面上哭得再凶,心中也不会悲伤,更不会流下任何一滴真挚的眼泪。但对自己,对父母,甚至对陈留郡主、新蔡公主等人,秦琬又是另一重态度。
她还没有体会过亲人逝去的无力,更没有感受到时光的威力,这时候的她,年少气盛,理所当然地可以抵触那些神神叨叨的东西,但以后呢?人终有一日会老去,就像人生面临一场又一场的离别,你不知何时会送走你的亲人一样,到那时,谁能保证,自己还能如少时一般,坚定不移?
秦琬明白圣人的用心,她用力握住圣人的手,不知说什么好,半晌才讷讷道:“您放心,我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