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厌恶祖父的,厌恶祖父的冷血、残酷和无情,明知他遭受了什么样的待遇,却强迫他也变成那样的人,一直坐视不理。可当那座山一样的老人倒下之后,他才发现,他竟是敬爱着祖父的。
洞察世事如他,却没能明白自己真正的心意,或许,这也是人世的一部分,有些事情,只有失去了,才会追忆,才会扫去那些阴霾,化作美好。若是祖父还活着,他的种种做法,裴熙仍旧没有办法认同。
“你既然存了这个心,就更不该操之过急。”裴熙淡淡道,“只要你做得好,就不必担心什么了。”
秦琬的沉郁之色渐渐散去,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你说得不错,是我想岔了,急功近利,好大喜功,并不是什么好事。但我还是要将连慕叫回来,问问他西域的情状。”说到这里,她顿了一顿,才道,“徐相的身子,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了。”
徐密也已过了花甲之年,对宰辅来说,这本是很年轻的年纪。但岁月从来不会饶过谁,徐密早年心力耗得太过,如今虽无大病,小病却是不断的,秦琬也不是很敢劳累到这位尽忠职守的老臣。
秦琬心里其实是明白的,徐密对六皇子秦政抱有非常大的期待,秦政做下这种事情,徐密很有些无地自容。虽知臣子不好腹诽主子,却免不得认为秦政狼心狗肺,自己也瞎了眼,险些将豺狼当做明主,误了大夏江山社稷。
这是心病,非药可医,而且徐密见到秦琬,心里也不好受——他素来刚直,自会觉得秦琬是苦主,心中之歉疚,更非常人能够想象的。
秦琬很清楚,徐密虽然同意了她掌权,却不愿意见到她为帝。所以她并没有去开解徐密的心事,因为她本就希望徐密可以从首辅的位置上退下去,也免得双方最后闹到不可收拾的程度。
只要徐密告老还乡,次相江柏必将接任首辅之位。秦琬和江家素来走得很近,更何况江家上下,包括姻亲,最有前途的祁润乃是她一手栽培出来的,她若要称帝,江柏肯定会掂量,毕竟名声要紧,最后却十有八九会同意。
“这还不好办么?”裴熙满不在乎地说,“封七皇子为燕王就行。”
在裴熙看来,陈玄办事能力是不如常青的,但对政治的敏感度,陈玄又比常青强上不少了。换做常青遇上那等事,定是想个办法让两个皇子都死了,哪里及得上陈玄的策略阴毒高明?
死人总是让人怀念的,至于活人嘛……天天放个毁了容的七皇子在众人眼前晃,七皇子的脾气本来就不好,现在就更是人人避之唯恐不及了。谁撞上七皇子,谁就没好果子吃,哪能不恨七皇子,顺便怪一怪六皇子呢?
徐密是个好人,哪怕他做到了首辅,手中或许有许多无辜人的债,但他仍旧是个看上去圆融,实则刚正,也非常骄傲的好人。这种好人,一身正气,无愧天地,一旦良心难安,最难过得就是自己那关。
秦琬叹了一声,没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