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千年的狐狸精突然扮圣女,指望忽悠谁呢?

寝宫里架起了小火锅。

宫人退下后,暴君搬了把小板凳,与新晋宠妃围着火锅相对而坐。

庾晚音涮了块毛肚送入口中。“我总觉得少了几种佐料。”

“有就不错了,吃吧。”夏侯澹没精打采地戳着盘中羊肉,“也不知道还能吃几顿。”

庾晚音呛了一下。“别说这种丧气话。”

“你是不知道我上朝的时候,那气氛有多恐怖。满堂大臣没有一个说正事,这个劝我去哪里玩,那个劝我吃点什么。怎么讲呢,就像大型临终关怀现场。”

庾晚音道:“没办法,你这身体的原主把良臣全赶跑了,只剩哄你玩的。尤其是武将,现在全归了端王阵营。其实吧,你穿来的时机有点晚了,该作的大死都作完了,现在想釜底抽薪,都没个人手替你去抽……”

庾晚音置身事外般评价了几句,一抬头,见夏侯澹以手扶额闭着眼睛,面色惨白。

她顿了顿,问:“真有那么痛?”

夏侯澹睁开眼睛,笑道:“原主脑子不好使,怕不是被疼傻的。”

庾晚音低头又下了块毛肚,没让他看清自己的表情。

她穿来已经三天了,受求生本能驱使,脑子一刻没停转,一直在思量最佳生存路线。为此,她也评估过身边这几个角色。

天选之女谢永儿,暂时没看出水平。

天选之子夏侯泊,无论穿或没穿,都不是易与之辈。

而这个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夏侯澹——说实话,除了适应能力还可以,暂时没看出有什么过人之处,甚至还有点不靠谱。

更何况,原主被那偏头痛活活逼成了神经病,换成他又能抵抗到几时?

身在死局,自己与这人联手,真能干掉端王吗?

想到这里,她故作轻松地开口:“我想试试拉拢谢永儿。毕竟她是天选之女,又是端王的重要助力,能跟我们站到一边的话,胜算就大得多。而且仔细一想,大家都是穿来的,无非都想活命罢了,把话说开了还斗什么呢?”

其实她考虑的并不止这些。

她不知道夏侯澹看出了多少,但他没有提出异议。“行,明天你去与她接触。那我呢?”

“你……”庾晚音缓缓回忆着原文剧情,“你去接触一个叫胥尧的人吧。他是端王的谋士,智商很高,端王有很多行动都是他在背后出谋划策……我去,锅烧干了!”

两人忙着开动脑筋,不知不觉竟忽略了沸煮的火锅。

庾晚音听着声响不对,才惊跳起来。“水,水!”

“慌什么,这儿呢。”夏侯澹走去提起一边备好的汤壶,将高汤倒了进去。

脚步声响起。

庾晚音缓缓回头,看见了门边满脸震惊的小宫女。

小宫女适才虽然被屏退,但还是守在门口随时待命。她听见里面传出呼喊声,慌忙推门进来,正看见那位酷爱埋人的暴君手提汤壶,在往火锅里加水。

庾晚音僵硬地扭头看着夏侯澹。

夏侯澹轻轻放下汤壶,背过手去,朝那宫女瞥了一眼。

他身上明明还沾着一股火锅味儿,这一眼却瞥得目下无尘,薄唇一勾,勾出一丝冷笑。仿佛他加汤加得天经地义,只是对方该把眼睛抠出来。

小宫女双腿一软就跪了下去,恨不得将脸埋进地里。“奴婢该死。”

夏侯澹又盯着她的头顶望了三秒,才轻飘飘地开口:“滚。”语气轻柔,带出三分疯劲儿。

小宫女滚了。

庾晚音福至心灵,回忆起初见时夏侯澹的表现,忽然用陌生的目光打量他。“你是不是演技很好?”

夏侯澹扶正了小板凳重新坐下。“还可以,谈生意免不了虚虚实实,练出来的。”

“……倒也不必练到这种程度吧!”

“刚说到哪儿了?那谋士叫什么?”

“胥尧……”庾晚音心念飞转,一阵振奋,“我突然很看好你。说不定你还真能把他策反了。”

夏侯澹:“?”

庾晚音道:“这个胥尧之所以会站端王的队,是因为你把他爹流放了。他爹是一代忠良,被你听信谗言扣了个罪名,随手发配到不毛之地。本来胥尧也得一起去,但端王暗中救下了他,从此让他改名换姓藏身于王府,成了谋士。据说此人一直没有放弃,还在暗中四处奔走,想接回老父。”

夏侯澹道:“那我去找他,就说能把他爹弄回来,条件是让他归顺于我?”

庾晚音道:“没有那么简单。他依旧会怀恨在心,质问你:‘当初为何要错勘贤愚,使家父蒙受不白之冤?’”

夏侯澹阴恻恻地冷笑一声,道:“我不过是个被蒙住双眼、捂住双耳的疯王罢了,是忠是奸,还不是一本奏折说了算?”

庾晚音被他带着入戏,摆出一脸不忿。“陛下既然已知那魏太傅信口雌黄,为何仍旧重用他?”

夏侯澹愣了一下,随即放声大笑。“魏太傅?胥尧啊胥尧,可怜你到今天还以为是那糟老头子害了你爹?”

庾晚音提醒道:“不是很老。”

夏侯澹道:“胥尧啊胥尧,可怜你到今天还以为是那孙子害了你爹?”

庾晚音:“……”

庾晚音道:“那是谁?”

夏侯澹凑近她,恶声恶气地低语:“是谁未卜先知,保下你一条小命?是谁满脸悲悯,将你收作了看门狗?”

庾晚音倒退一步道:“你……你胡说!”

夏侯澹笑了笑,大袖一甩,转身就走。“你大可自己去查。”

他走出两步,又停下来,回头问:“怎么样?”

庾晚音道:“牛×。”

因为无法确知寝宫内外有谁的眼线,为免引起猜疑,庾晚音这几晚并没有另找床睡,还是宿在龙床上。

枕头硬,被窝凉,空荡荡的宫殿里阴风阵阵。龙床中央拿衣服摆了条三八线,两边各躺各的,偶尔出声,聊的也是:“文里写过哪个宫人摸进来下毒吗?”

“好像没有,但我不敢打包票。”

庾晚音以前看文的时候,还会时不时随着感情线发出姨母笑。可如今自己穿了进来,才觉得那些穿越文太不写实,主角跟傻子似的,都不清楚还能活几页,居然有心思谈恋爱。设身处地,她要是夏侯澹,她绝对提不起兴致来。

翌日清晨,她顶着黑眼圈爬起来,对镜一看,直呼不好,当即摸出妆奁——这妆奁也是安贤赔着笑脸塞来的。

等到夏侯澹更了衣,庾晚音已经化上了全妆。

夏侯澹经过她身旁时不经意地瞥了一眼,顿了一下,又回头仔细看了一眼,道:“你好像有哪儿不太一样。”

庾晚音道:“今天这个叫社畜妆。温柔和善,任劳任怨。”

夏侯澹:“?”

庾晚音道:“等下要去找谢永儿抛橄榄枝,看着慈祥点总没错。”她也看了看夏侯澹,皱起眉头,“你不是要去勾搭胥尧吗?你这脸不行的,过来。”

夏侯澹:“?”

暴君和妖妃慈眉善目地出了盘丝洞,兵分两路去做任务。

夏侯澹上朝去了,庾晚音便回了自己的偏殿。

她还在打听谢永儿住在哪里,谢永儿却自己送上了门。

谢永儿感受到了危机。

昨日她明明在冷宫门口截和了夏侯泊,抹杀了他和庾晚音情窦初开的戏码,转头却在宫宴上看见那俩人你来我往的眉眼官司。

那宠妃一边柔若无骨地依偎在暴君身侧,一边却又拿眼神吊着端王。偏偏她艳若桃李,顾盼生姿,生动地诠释了何谓天生的女主。

难道说,夏侯泊命中注定要被庾晚音吸引,而自己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炮灰的宿命,必须像蝼蚁一样死去?

谢永儿不信命。

她总有种感觉,自己上下班路上不会白白看那么多权谋文和宫斗文,天生我材必有用。

谢永儿回去之后,与信得过的姐妹团合计了一番,针对庾妃的崛起,商量出了一个简单却高效的对策。

这天她与几个小姐妹相约,提着精致点心,笑眯眯地来串门了。

谢永儿道:“姐姐如今承蒙圣恩隆眷,还请别忘了宫里亲厚的妹妹呀。”

庾晚音:“……”都是穿来的,为什么你说话就有那味儿?

谢永儿打开食盒,称是亲手做了点心,劝她品尝。

庾晚音:“……”

她拈了一块甜酥,既怕有毒,又觉得天选之女出招不至于如此低级,一时举棋不定。要真是这个智商,大概也没有策反的价值了。

谢永儿看着她将一口未动的甜酥放到一边,面上毫无反应,仍旧与她亲亲热热地聊着天。

在她们身后,谢永儿带来的小丫鬟悄无声息地挪动步子,靠近了墙角。

庾晚音松了口气。还好还好,看来还是有高级招数的。

她没去管小丫鬟的小动作,赶紧趁机刷好感度。“可别提了,什么妃啊嫔的,到头来都一样。永儿妹妹,我与你说句体己话,那圣人今天能将你捧上天,明天就能让你下地狱。”

谢永儿愣了愣,原文女主是这个人设吗?

她身后的小姐妹都倒吸一口凉气,纷纷劝庾晚音谨言慎行。

庾晚音道:“我信你们不会说出去。我们女人在这种地方,原就是任人摆布的棋子罢了,若是还不互相照应,岂不是遂了臭男人的愿?”

谢永儿:“???”

庾晚音说的很大程度上是真心话。

她拉拢谢永儿不是为了夏侯澹,而是为了她自己。

如果谢永儿能放下弄死她的心,她一点也不想宫斗。两个社畜斗什么斗啊,坐下吃火锅不好吗?

她现在与夏侯澹战略合作是不得已而为之,内心深处并不完全信任他。就算在最好的情况下,他俩赢了,夏侯澹坐稳了龙椅,反手将她卸磨杀驴,也只需说一句“你知道的太多了”。体制注定了她处于劣势。

要在这个生存游戏里苟活到最后,谈何容易?多一个朋友就少一个敌人,天选之女的大腿不抱白不抱啊。

然而,她又不能直接摊牌:其实我也是穿的。

因为根据原文,谢永儿跟夏侯泊是一对,此时已经开始谈恋爱了。她告诉谢永儿,就等于告诉了夏侯泊,而那位端王会如何利用这个情报,她心里没底。

庾晚音只能用这种方式暗戳戳地相劝:姐妹,别恋爱脑了,忘了男人吧,我偷电瓶车养你。

庾晚音的努力完全白费了。

谢永儿望向她暗含急切的眸子,心中反而渐渐冷静。眼前的只是个纸片人,她是不会跳出原文设定的,此时莫名其妙向自己示好,无非是为了麻痹潜在的敌人罢了。

幸好自己读过剧本。

想到端王昨夜托人送进来的香囊,谢永儿又觉得一切都在驶入正轨,形势大好。自己只需更果决些,早早将这短命女主扼杀在摇篮就行了。

谢永儿面上还在笑着,眼中却难免流露出一丝不耐烦。她看着还在组织台词的庾晚音,就像在看跳梁小丑。没必要跟一个死人浪费时间。

小丫鬟对她悄悄打手势后,她又坐了片刻,便起身告辞了。

走出偏殿,几个小姐妹顿时围住了她。

“怎么样?”

谢永儿道:“成功了,庾晚音挂在墙角的那件衣裙,裙摆处已被染上了魏紫花汁。染得很隐蔽,她自己绝对发现不了。接下来只需等她穿上那衣裙,我们便可行动。”

那“魏紫”是花名,只在牡丹园的一角种了几株。

小姐妹中犹有人担心。“只凭几滴花汁,能成吗?”

谢永儿笑道:“陛下多疑。”

“……”

跟在她身后的楚嫔迟疑片刻,小声开口:“那庾妃生得妖艳,说起话来,倒像是性情中人。”

谢永儿没有接茬。

胥尧走出御书房,胸膛里一颗心脏还在狂跳。

他是被秘密请进宫来的。

来的时候,他已经做好了九死一生的准备——那暴君会找他,就说明已经发现了他隐藏的身世,说不定还知晓了他仍在暗中奔走,试图从流放地接回老父。

但他万万没想到,御书房里等待自己的会是这样一席谈话。

夏侯澹不仅没有杀他,还说可以饶恕他父亲。

想到夏侯澹字里行间暗示的意思,胥尧仍觉得不可置信,当初魏太傅进言嫁祸于他父亲,背后授意的,竟是端王?而端王转头又救下自己,兜兜转转一大圈,仅仅是为了将自己收作谋士?

胥尧不相信。

谁不知道那皇帝昏聩暴戾,就是个疯子?

疯子……会说实话吗?

胥尧满腹心事地出了宫,片刻之后,夏侯澹也从御书房走了出来,随手抹了抹泛红的眼角。

他刚才演得太投入了,说到自己被人蒙在鼓里难辨忠奸那一段,甚至还掉了两滴泪。

胥尧当时的表情就像见了鬼。

天气晴好,夏侯澹挥手遣退了龙辇,信步朝御花园走去。

庾晚音午睡过后换了身凉快点的衣裙,跑出偏殿晒太阳,不觉走到了御花园。

她正观察着池塘里的游鱼,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小太监朝她快步跑来,尖声道:“娘娘,大事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