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大西北很多农村都有的讲究。说小孩子最怕唱戏的。一旦遇见唱戏,晚上就会做噩梦。因此,唱戏前,总会有很多人要把孩子抱到后台,让“戏子”给孩子脸上抹点红,以辟邪遮灾。好多演员不愿意给抹,一是嫌麻烦;二是不喜欢被人称“戏子”。而忆秦娥每遇这事,总是会停下手中的活儿,高高兴兴地,给孩子们一一抹好,抹漂亮。有时她还会把孩子的小脸蛋亲一下。她是真的爱着所有的孩子。尤其是那些残疾孩子,父母躲躲闪闪的,还不好意思抱进来。每每至此,她都会起身接过孩子,不仅要紧紧地抱一会儿,而且还会把孩子抹得最漂亮。因此,老百姓就更是把她传得神乎其神了。说忆秦娥多大牌的角儿,半点架子没有,那就是德行修炼到了:“秦娥戏唱不红,老天都不会答应的!”石怀玉竟然把这一细节,紧紧抓住了。并且正抹着红的孩子,就是一个兔唇,画面十分感人。石怀玉在展示完后,甚至很是大方地告诉忆秦娥:“这幅送给你了。其余的,我是要办画展用的。他们的最终归宿,应该是国家美术馆。连我最后也是没有支配权的。一千年后,这两幅画,也许还会拉到西京来巡展的。没办法,作品太伟大了,我把我自己都服得一塌糊涂了。这一幅《抹红》,就交由你收藏。不过有言在先:展览时,我打借条,你可一定要借我一用噢。可不敢卖了,都买奔驰、宝马了。”
忆秦娥笑着收下了《抹红》。
这三幅画,她是真的打从心底里喜欢。这个死大胡子,自然也就跟他的画一样,在忆秦娥心中越来越升值了。
也就在这次下乡演出中,忆秦娥对孩子的那种爱怜,让她终于收养下一个孩子来。
其实,她从来都没有过要收养孩子的想法。她觉得自己的母爱,已被儿子刘忆占得满满当当了。可突然来到面前的这个孩子,又让她抑制不住内心的冲动。想要领回去,给她一个比自己更美好的童年。她觉得,她现在是有这个能力了。
这是在演出的最后一个点。那天,她在后台不停地听人说,给咱们帮灶做饭的一个女孩子,好可怜,才八九岁,就被她婆弄来帮忙烧火了。“烧火”二字,让她心里咯噔了一下。她是无论如何都要去看看这个孩子的。
果然,在乡村野场子搭起的临时灶台背后,蹴着一个正用吹火筒吹火的丫头。
她腮帮子鼓多大,脸蛋挣得绯红绯红的。她都在她身边站好久了,孩子还没意识到,还在使劲地吹。
多么像她当年在宁州的那一幕呀!每天早晨,她都是全团起得最早的一个,拿吹火筒把灶洞的火种,拼命朝兴旺地吹着。不过那时自己已经十二三岁了,而这个孩子,才只八九岁。
她慢慢蹲下了身子。孩子终于发现了她,就急忙把吹火筒放下了。她拿起吹火筒,帮着孩子把火吹着了。
孩子咧嘴笑了。
她问:“认得我吗?”
孩子捂着嘴说:“唱戏的阿姨。”这动作多么像自己呀!
她又问:“几岁了?”
孩子回答:“九岁。”
“没上学吗?”
孩子摇摇头。
“为什么不上学呢?”
孩子羞得又捂住嘴笑。
“谁让你来烧火的?”
“婆。”
“你婆人呢?”
“在剥葱。”
正说着,忆秦娥就见一个头上苫着一块白手帕的老太太,拿着剥好的一竹笼葱走过来了。
老太太一下就认出她来了:“这不是秦娥吗?你的戏唱得几多好呀!你看看,几十里外的人都赶来了。都说‘不看秦娥唱秦腔,枉来人世走一趟’呢。我这就算没白活一世了,不仅看了你的戏,还见了真人,真格是长得跟天仙似的。还安排我来给你们做饭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