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秦淮六朝烟水地,信步走到聚宝门外陈氏长房的春水园,长房的大伯素来待我极亲热,不过他正做着三品京官,很少回到南京来,我想跟长房的管事打探打探消息。
扣开春水园门,门子是长房老仆,忙叫小厮去内堂通传,他笑着请我去厅奉茶,连连说我走得巧。
原来长房大老爷我的大伯刚从京里家来,春水园中马上就要办一场热热闹闹的喜事。
长房人丁不旺,大伯仅有个独子大我几岁,早就成了亲,嫂嫂是帝京王家的姑娘,我一时想不出还能办甚么喜事,便问道:“是大兄添了麒麟儿了?”
老仆笑道:“是大老爷要纳一房侧室,这位未过门的姨奶奶是破落旧家的姑娘,早年间家里也出过有功名的官人,还是个书画皆能的才女,故此,大老爷特为抬举她,要风风光光地办喜事,本就要去江宁县里请族里的老爷太太们来吃酒,可巧,十二爷就自己来了。”
哦,原来是这桩喜事,看来大伯对新姨奶奶满意得紧,平常讨个小,不过是一顶小轿黄昏抬了进来,给主母敬一杯茶便完事了,特地摆酒费事请了族中人等来赴宴,果真是风光大办。
我在将将书房坐定,大伯就来了,他身处高位保养得当,一点老态都没有,通体的气派非凡。
大伯见到我很高兴,拉着我问各个房头的近况,我便略微说说各家的情形。
对答中才得知,大伯为避元辅大人的锋芒选择下野回乡,到南京才几日,对江宁县发生的兵灾一无所知。
我本来是打算到春水园探探消息,见到大伯将我的经历说与他听,请他参详参详。
大伯上了年纪的人怀旧,各房的叔伯不少人是他少年时代族塾的同窗,于今颇有几位已经作了古,感怀之情,不禁泪水涟涟。
大伯谈兴正浓,我不忍打断他的话,他直说到斜阳落山,忽然小厮来报:“大爷来了。”
大伯的笑脸蓦然一变,冷冰冰地吩咐下去:“叫大爷在书房跪着。”
第289章 喜事
隐隐绰绰听到暮角吹响,瞑色笼罩着四野,映衬着彼此的脸色晦黯无比。
号角是飞山方向传来的,我心生疑窦,是官兵还是左芥子残部?二当家一个人也没找到,左芥子那伙人真出海投了李朝吗?
二当家华丽的黑袍已经碎了好几个洞,而我,网巾散落蓬着头,像个村汉般挽着裤腿,一夕之间,我们脱离了原先的生活。
递给他两个馒头,我与二当家默默在林子里啃馒头。
金乌消逝复又升起,我在附近化为废墟的农家院落里找到几件锄头、铲子、簸箕之类的农具,回到林子里,挖了一个很深的墓穴,我没干过农活,挖得很费劲,还是二当家出力良多。
永别的时刻到了,给钱大哥整理了一下遗容,我狠狠心让他入土为安,外面的情况不明,我不能冒险将他送归钱家。
山坡上怒放着红艳艳的杜鹃,钱大哥向来欣赏它热烈,我搬了几株栽种在钱大哥的坟头上,坟头无法立碑,就由杜鹃作个记认。
钱大哥魂兮归来。
忙完了这一切,我浑身乏力,四仰朝天倒在草地上,大口喘着气。
许久,平复了些心情,开口问二当家道:“前辈,前日在飞山盘山石阶那里,黑大个子堵住去路,前辈为何不亲自出手,倒要暗中指点我们,平白耗费了数个时辰在山上?”
“我身患狂疾,心神激动时每每自己控制不住,犯下了种种罪过,数日前又是犯下大错,”二当家表情晦涩,难堪地道:“那日之后,我悔恨不已,立誓绝不再犯,那天,我与结义兄长会面,得知他竟然让追随多年的弟兄们,涉险进城劫掠财物,我与他当场争吵,大怒离开后隐隐觉得气血翻滚,只怕狂疾立时就要发作,便将自己的内劲穴道封住,要半日功夫才能自解,这时身上没有半分内功,常人都不及,如何打得过黑大个子,因此只得点拨你剑招,我只当机密得很,不料已经被你识破。”
我怅然道:“本来是猜不破的,只是我想哪来巧合这许多高手,必定就是暗中助我的前辈。”
二当家欲言又止,还是问道:“与你同行的小姑娘呢?可曾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