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王渥讶然道:“为何?”完颜彝低道:“如今我不在方城,先生为我到处奔走,大哥又时不时地生病,只怕军中无人约制,又有人去欺侮她……你叫她用这钱给自己赎身,另寻个营生吧……”昏暗的死牢之中,王渥见他一双眼睛透出柔和的光彩,似怜惜似期待,只得侧过脸去掩饰地道:“好……只是这些银子你留下,五百五十两也足够了。”完颜彝摇头道:“她是花魁娘子,老鸨如何肯?”王渥含混地劝道:“我和商帅都有积蓄,再添补些就是了。”完颜彝忙道:“怎好让先生破费,更何况大哥也常请医问药,处处都要用钱。”王渥又苦劝了几句,见他坚持不收,忽然叹了一声,正色道:“良佐,我实话与你说了吧,她已经嫁人了。”完颜彝吃了一惊,随即回过神笑道:“哦,那便算我随的礼。”王渥叹道:“你以为我诓你么?我进京之前去找过丁县令,听到他宅中丫鬟议论,说青楼里的花魁进了门,害得老爷连客人都不见了……”完颜彝一颗心渐渐下沉,忽然想起一事,急忙道:“怎会呢,丁县令早已娶妻生子,大哥初到方城时,带咱们去拜访过的。”王渥愈发叹息:“丁谨劭怎肯以她为妻?自然是纳作妾室了。”

完颜彝顿时僵住,心头发紧,喉咙发干,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王渥不忍见他失魂落魄的模样,温言劝道:“良佐,你可还记得七夕那日她的话?其实那天商帅和我凑了一千两,打算给她赎了身聘做弟妇的,谁知她竟无意于你,这才匆匆回去了。后来,商帅嘱咐我多开解你,我见你后来再也不去找她,以为你已经放下了……”

他娓娓地劝着,完颜彝却心乱如麻,脑中嗡嗡直响,忆及七夕那日她伏案痛哭的情景,心中直发疼,恍惚间又忽然想起她那句含血带泪的哭诉“是哪个又有什么区别,横竖是你们金人”,心中如遭重击,忖道:“对了,我是金军,在她眼中便如同禽兽一般,哪里会有半分情意,是我死皮赖脸地纠缠她,又问身世又要给她赎身,其实她早已说得明白,与我非亲非故,叫我不必费心,还催我早些回去……丁县令是汉人,又是文官,她自然喜爱,就如同霓旌姑娘喜爱裕之一般……”

王渥见他脸色越来越惨淡,担忧地连唤数声,完颜彝回过神,勉强压下心中酸楚,涩然笑道:“这样也好……丁县令是方城父母官,从此,再没人敢欺侮她了。”

第40章 风蓬孤根(四)梦觉

完颜宁打开钧瓷香盒,娴熟地以香箸拈起一片色若冰雪的龙脑香,轻轻放进博山炉中,少顷,轻烟袅袅升起,纯净清冽的香氛悠悠漾开。她精通香道,却向来独爱龙脑,自变卖宣和御制香又退还香料之后,翠微阁中便只留下了这一味价格平常的香药。

“长主,”凝光急促的脚步带起一阵微风,袅娜回旋的香烟被那流动的空气带得微微一晃,连带着完颜宁的脸也在晃动的轻烟中有一些模糊,“荆王妃说,王爷病得厉害,还是不能见客,陛下和太后都遣太医去瞧过了。”完颜宁唇角微牵,哂道:“既如此,我便送一剂药给他,包管他药到病除。”说罢,从香盒中拈了三片状若白梅瓣的龙脑装到锦盒里,又在衍波笺上写下“散邪通窍,清脑明心”八字,命凝光将药方药盒一起送到荆王府。

流风忍不住笑道:“长主这样戏耍他,万一他恼羞成怒了可怎么办?”完颜宁眼睑轻抬,浅笑道:“荆王并非意气之人,只要能激他与我一见,我便能以利弊打动他。”顿了一顿,又叫流风把书架上两套《汉书》和颜注都包起来,再送去大理寺。流风不解道:“长主认得那位将军?知道他爱读史书?”完颜宁笑道:“岂止我认得,你也认得的。就是迁都的那年除夕,咱们在隆德殿外遇到的那个人。”

流风大惊道:“啊?!……”回过神来连连点头:“那是该送些东西去,别的且不论,只看他以为您是个犯了错的小宫女,还为您遮掩擅闯隆德殿的事,又护着您向嬷嬷求情,好心应当有好报。”完颜宁想到儿时情景,从前自己年幼,只怪他破坏了自己的妙计,后来历经人情冷暖,再回想当年事,才觉出这片不计回报的善良难能可贵,只是想起后来在雪香亭畔,他听了自己几句奉承话就双眉紧皱,一副吞了苍蝇的表情,不由玩心渐起,抿嘴浅笑道:“他在宫学里是出了名的‘秀才’,岂有不读经史的,而且我想着,‘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1],眼下正好试试他的襟怀器量,若他见到这样厚的三部书,以为自己出不去了,那便是个银样蜡枪头,成不了大器的。”流风哭笑不得:“长主真是睚眦必报,都这么多年了,还记着隆德殿雪香亭那两笔帐呢。若叫我说,这大冷的天,送些御寒衣物是正经的,别把他冻死在大理寺了。”完颜宁经她一提醒,立时想到大理寺既得了荆王授意,必然百般苛待、衣食不全,忙笑道:“针线之物授受不亲,你送书的时候给那狱吏二十两银子,叫他去置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