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色已暗,仆散宁寿夫妇听门房禀纨纨与兖国长公主一同回府,新贵定远大将军亲自御车相送,忙出来迎客。一番寒暄之后,又备了车送完颜宁去广平王府,完颜彝自然一路护卫。
到了承麟府上,流风已急得团团转,一见完颜宁回来,立刻扑了上去,承麟笑嘻嘻道:“你乐不思蜀啦?再过半个时辰,宫门都要落锁了。”完颜宁拉了拉承麟,低声道:“兄长,我们方才碰到李冲了。”承麟大是惊讶,待问明了经过,不由惊怒交加:“小贼还敢逗留京师?他究竟想做什么!”
完颜彝听到此,皱眉沉吟道:“我刚才看那人有些眼熟,倒像是李太和。”承麟忙问李太和是谁,听他说明情由之后,脸色沉了下来,与完颜宁对视一眼,兄妹俩想到了一处:“冲者,太和也,李冲便是李太和,此人处心积虑,布织罗网,定有极大的阴谋。”
只见承麟又托腮道:“那行首定是同谋,换作普通娼妓,躲都来不及,哪里会出来作证?不若抓她来审一审。”完颜彝惊了一跳,不假思索地正色道:“绝不可能。”承麟奇问缘故,完颜彝有些尴尬,下意识地看了看完颜宁,终是坦然道:“她品性高洁,重情重义,绝非阴鄙曲毒之徒。”承麟少时风流成性,听到这话哪还有不明白的,顿时怒向胆边生,心道:“你从前流连烟花也罢了,如今既与宁儿定了情,竟还向着旧相好,哼哼,是瞧我妹妹孤苦伶仃好欺负么?!”于是冷笑道:“哦?如此说来,你与她十分要好了?”完颜彝顿时语塞,若要说明情由,势必牵扯出云舟身世,她遭遇不幸,视为奇耻大辱,哪怕亲如霓旌都不肯相告,遑论叫承麟这样陌生的金人男子知道,他犹豫片刻,终是无言可答,在承麟越来越冷峻的逼视下低下了头。
承麟大怒,待要发作,忽听完颜宁笑道:“那有什么奇怪?将军也一样品性高洁、重情重义,与那位小娘子意气相投,交结朋友,也是情理中事。”承麟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气道:“你倒清楚!”完颜宁笑道:“兄长取笑了。今日已晚,我要赶着回宫,改日再来拜望你和嫂嫂。”承麟哼了一声,含沙射影地道:“黑灯瞎火走夜路,你别太急了,仔细绊跤。”说罢,撇下二人回房不提。
完颜宁微微一笑,向完颜彝敛衽作别,黑暗之中,也瞧不出脸上神色。完颜彝心中忐忑,不知她究竟作何想,顾不得流风在侧,急道:“长主,你……你恼我么?”流风听他措辞亲密,藉口备车避了开去。完颜宁待她离开,仰起头悄声笑道:“恼你什么?恼你不带我去吃酥酪,还是恼你不背着我爬白塔?”
淡淡月光之下,她眼波流转,熠熠如星,完颜彝愣了愣,不敢置信地伸出手去,轻轻握住她一只纤柔的小手,只听她又低笑道:“宫门快下钥了,你再不放手,我就跟你去陕西啦。”完颜彝心里发急,紧紧一握掌中素手,又怕自己指上糙皮硬茧弄疼她,微微松开一些,低声道:“那我明日一早就去面圣……你,你当真不恼?”完颜宁回握住他粗大的手掌,纤指轻转,与他十指相扣,柔声笑道:“若真有什么,以你的为人,一出狱就奔去了,或是接了她来,哪里还会对着佳节‘孤光自照’?若说有些惺惺相惜之情,那也是寻常事,难道你认得我之前,就不许识结其他女子了?我兄长怜我自小无依无靠,护妹心切,一时想岔了,你别怪他。”完颜彝听罢,只觉心都要化了,胸臆间有百般感动、千般柔情、万般誓约,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脑中来来回回只有一个念头“今生得妻如此,更复何求?!”
完颜宁轻轻抽回手,低道:“我回去啦。”翩然转身而去,留他一人痴立在檐下,反复回忆今日情景,如醉如梦,颠倒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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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车一路疾驰,总算掐着宫门下钥之时赶了回去,流风笑嘻嘻地觑着完颜宁,打趣道:“长主从前成了精似的,怎么今天就像是变了一个人,我都快认不得您啦。”完颜宁却不回嘴,只是低头微笑,别有一种心满意足的温柔神态。流风见她大异往常,好奇地笑道:“王爷说的那些……您当真不疑心?”
完颜宁微微一笑,轻轻摇了摇头。她天性颇似母亲,原是十分活泼率真、热忱重情;后来受姨母言传身教,又变得规行矩步、端稳自持,加之身世隐晦、屡遭险恶,愈发谨小慎微不肯轻易信人;直至重遇着完颜彝,多番察辨,几经试探,知他确然是个刚正端方、忠良仁厚的真君子,天性中承自母亲的热情勇敢便压过了后天习得的多疑多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