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待他回答,站起身轻轻拆开他发髻,从怀中取出手绢,立在他身后细细擦拭他潮湿的头发,完颜彝不惯被人服侍,颇有些不自在,抬手握住她一只素手,赧然道:“我自己来吧。”不料她软伏下来,温热的呼吸拂在他耳边,垂首悄声笑道:“你不许我执奉巾栉么?”
完颜彝心中一荡,登时明白她已将自己视作夫婿,巾栉之事自是人/妻本分,便轻轻放开手,由得她将头发一点点擦干,又以纤指作梳,挽作髻子,用发簪固定住,坐下来左右端详着笑道:“不太好,衬不起将军的龙虎之姿。”完颜彝刮了刮她挺秀的鼻梁,笑道:“顽皮!”又将她揽入怀中,一手缓缓抚过她背脊,望着舷边碧沉沉的湖水,心下一片平静温暖,悠然神往道:“此生若得与宁儿归隐林泉,浮槎泛海,再不理尘世中事,那该有多好!”
完颜宁俯身枕在他膝上,低道:“良佐,以后我日日伺候你梳头洗脸,好不好?”完颜彝心疼地拥住她,只是不断摇头,想到今日分别之后再会难期,歉然道:“原该我照顾你才对……宁儿,我当真对不起你。”他一生正道直行,俯仰无愧,从未亏待别人,唯独对这心爱至极的少女却负疚良多。
完颜宁埋首在他怀中,两条纤细的胳膊紧紧圈抱着他,颤道:“不,是我连累你。”说着便将父母身世和假托吉星之事从头说与他听,末了,又哽咽道:“无论换作谁,官家都不会放我出降的……良佐,重阳那日我在王府回廊上看见你,那么孤单寂寞,我心里很难过,你从前不是这样子的。可没想到,最终竟是我耽误了你,害你一个人孤零零的……”完颜彝听得惊心动魄,回想她小幼时熟练谄媚的情状,竟不知背后有这许多血泪,登时心疼如绞,怜惜地搂紧她,低道:“你也是一个人孤零零的啊……宁儿,你我之间,没有耽误不耽误的,这世上那么多人,却只有你一个知我爱我,士为知己者死,我纵然为你粉身碎骨也是心甘情愿的。或许天可怜见,等咱们到了七八十岁,国家也安泰了,陛下肯准许咱们的婚事也未定。”完颜宁伏在他怀中哭得气堵声噎,听到此抬头急道:“那怎么成?!”完颜彝微笑道:“怎么不成,咱们若活到一百岁,还能做二十年夫妻呢。”完颜宁顿足道:“那我可生不了孩儿啦!”话音甫落,见他睁大眼睛要笑不笑地看着自己,忽然反应过来,小脸涨得通红,扑到他怀中耍赖:“没说过!我没说过!”
完颜彝忍俊不禁,看着她绯红的脸颊犹挂泪珠,如花凝晓露一般,不由渐觉情动,含笑不语,她等了片刻,抬头见他若有所思,柔声问:“你在想什么?”完颜彝忍着笑缓缓道:“我在想——咱们生几个孩子呢?”完颜宁满面羞红,钻进他怀中撒娇:“你欺侮我……”
她软嗔薄怒,声音却甜如酥酪,撩得他心口发痒,情难自制地低头亲吻她脑后万缕柔丝,又捧起她娇如莲瓣的小脸,唇吻辗转碾过眉梢眼角,缓缓落在她柔嫩的脸颊上,那温软细腻的触感令他着迷,忍不住沉溺其中,一再逡巡流连,过了许久,才微微抬起头,痴痴凝视掌中娇美的容颜,一颗心砰砰直跳。
完颜宁闭着眼软绵绵地偎向他怀中,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与自己急促的呼吸交相呼应,逐渐绵长旷远,像山谷里百世千生的回音,心头一阵酸热,低恳道:“良佐……”她本欲恳求“你带我走吧,咱们绿蓑青笠,泛舟五湖,永远不回中州了”,可才唤了一声便醒悟过来,知道自己与他皆身受国恩肩负重任,绝不可能一走了之,便凄然改口:“你要多保重,无论何种境地之下,都不可自弃,不许自苦,你答允我。”完颜彝点点头,沉声道:“你也是一样,千万要珍重。”
他想起一事,从腰囊中取出匕首交到她手中,低道:“这是定礼,你收着。宁儿,待我……”本想说功成身退,又想到蒙军所向披靡之势,自己绝难效仿范蠡张良,实在说不出瞎话来哄她,艰涩地卡住了。完颜宁握住他的手,缓缓道:“待君节尽报明主。”完颜彝心头一暖,爱极了她的善解人意,也改了下句柔声道:“然后携卿卧白云。”[1]
他二人执手相依,但觉心心交映,灵犀互通,生出奇异的澄定之感,良久忘言。过了片刻,远远听见马蹄声渐近,完颜宁低笑道:“你的敦武校尉来啦。”完颜彝挡在她身前向岸边一望,确然是达及保,回过头笑道:“对了,你怎么自己跑来了?我原是让他去接你的。”完颜宁莞尔:“这样分头出城安全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