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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的惊慌过去之后,纨纨唯觉荒诞,努力保持着臣民应有的谦恭,低头道:“臣女出身罪门,蒲柳之姿,不敢玷污圣德。”
皇帝仍迷恋不舍,目光缠绕在她脸上、身上,柔声哄她:“你是为这个恼朕?纨纨,朕答应你,有朝一日,一定会为姑父平反。这样吧,朕先追封你生母为郡夫人,好么?”纨纨吃了一惊,很快冷静下来,跪地道:“小娘仰赖母亲仁德,寄身公府,已属万幸,且无功无劳,实在不敢领受天恩。”“怎会无功呢?”皇帝开怀大笑,“她生了你呀!这是头等的功劳。纨纨,朕要你明白,朕是真心喜欢你。”一边说一边蹲身欲抱起她。
纨纨跪伏着拼命向后躲,如同一只受惊的小兽,扑腾着闪避猎人追捕的罗网:“陛下是圣明天子,臣女不敢玷辱陛下……”皇帝身材肥胖,远不如她灵敏,可天子至尊自带威严,压得她冷汗涔涔瞬时湿透重衣,眼看那双肥厚而保养得宜的手已伸到身前,吓得心胆俱裂,绝望地闭上双眼尖叫:“爹爹!爹爹!……”
那双手顿时停住,纨纨惊恐地睁开眼,见皇帝疑惑地看着她,连忙爬起来决然哭道:“臣女不敢损伤陛下圣德,有死而已!”
皇帝闻言后退几步,慌张地喘气:“不!不!你别怕,朕不会伤害你!”想了一想,又不甘心放走她,便柔声道:“你先住下来,慢慢想一想吧,朕还有劄子要批,晚些再来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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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仆散姑娘暂时无碍,陛下九五之尊,不至于强迫她。”潘守恒沉吟道,“只是终究得想个法子把她救出去,以后远远离了京师才好。”完颜宁竭力苦思营救之策,沉默片刻,侧首戒备地问:“多承相告,不知先生意在何处,不妨直言。”潘守恒一怔,旋即藏起目中痛色,苦涩地叹道:“没有什么,只是不忍看见仆散都尉泉下不安。”完颜宁点点头,心想此人良知未泯,倒也不必全然视作仇敌,敛衽道:“我代姑父谢谢先生。”潘守恒躬身还礼,望了她片刻,涩然道:“长主,您今日太过劳累,臣送您回去吧。”完颜宁又警惕起来,面上却十足温柔关怀,笑道:“我瞧先生瘦了许多,气色也不好,不如趁冬令好好补养一番,也别太操劳了。”潘守恒苦笑,知她不肯原谅,拱手道:“多谢长主关怀,既如此,臣告退了。”
完颜宁挣扎着来到皇后宫中,将纨纨之事禀明皇后,皇后愣怔良久,生生抿去唇角那丝冰冷的笑,仍是贤良淑和地道:“甚好,宜嘉那孩子我也很喜欢,她和你又要好,往后宫里更热闹了。”完颜宁不动声色地微笑,一派恭敬的姿态,轻声道:“娘娘,陛下喜爱纨纨,甚至不惜假借娘娘之名骗她进宫,都是因为一个人。”皇后稳住呼吸,强掩酸苦,雍容尔雅地笑道:“妹妹别卖关子了,是谁呀?”完颜宁抬眸注视着她虚弱的目光,一字一字清晰地道:“柳娘子。”
这个记忆深处的名字遽然牵痛,扯出梦魇般可怕的回忆——昏昧不明的前途,翻脸无情的夫君,还有惶惶不可终日的自己。她以故去的庄献大长公主为榜样,竭尽全力维持着端庄沉稳的大家风范,只有等到静夜里,卸去钗环绶佩,披头散发地瑟缩在床脚抱膝痛哭,哭她身上因刲肤进孝而留下的疤痕,哭她那因父亲的皇位而早夭的孩子。
“莫自使眼枯,收汝泪纵横。眼枯即见骨,天地终无情。”她的泪一夜一夜地流,她的夫君却搂着那鲜嫩的女孩儿一夜夜颠鸾倒凤;等到玉兔西沉,金乌东升,她在众人或同情或讥笑的异样目光中打开门操持宫中琐事,她新登基的夫君冠带庄严地走上肃穆的朝堂,与百官商议要将那小女孩儿立为皇后,而她,只能装聋作哑,无望地等着命运的裁决。
造物主那双搅弄风云的大手轻轻一拨,小女孩顿时零落成泥碾作尘,她也终于拿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中宫之位,可从此之后,那颗心已百孔千疮,再回不到从前。
“是么?”她听到自己飘忽的声音,带着破碎的颤抖,“可宜嘉和柳氏并不十分相像。”完颜宁淡淡地笑,纤长的睫毛掩着黑沉沉的眸心,轻柔的语声如雷霆万钧:“若只看容颜,确实不算肖似。可一样的稚弱,一样的娇柔,一样相逢在玉清殿外,陛下为绿罗裙而怜芳草,才有了这泼天的恩宠。”
她语气平淡地说完,仍保持着恭敬的微笑,垂眸以余光打量着徒单氏的反应,如她所料想的那样,皇后那宝相庄严如泥塑金身一样的国母面容,终于碎裂剥落,露出斑驳灰暗的底色来。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