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那哑巴方才接过了捧花,竟是连一个眼神都没留给他,转头便将东西往萧子窈眼前一举,而后一把撤回,拉起她的手就往屋里走去。
“哎、等、等等!这花——这花你还没让子窈小姐闻闻看呢……”
哑巴听罢,立刻不咸不淡的哦了一声。
“喏。”
他又抬了抬手,这回的确停留得久了些,不过比之方才倒也没好到哪儿去,却奈何萧子窈根本看不见,便以为那鲜花无香,便说道:“恐怕是我最近有点小风寒吧?这花香我闻不出来,不如就放到客厅里去,让我表哥他们观赏,这才不算浪费。”
于是,这一日,乔少爷终究落败而归。
以往的日子里,他一向是这九龙塘的翘楚,有好几位美女倒追他,他偶尔也谈一谈恋爱,却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出格的事,只是这一次很受挫,他不甘心,便决计择日再来,颇有一种越挫越勇的架势。
其实,倘若平心而论,他追萧子窈,本应该不太难得。
本来就是——他没有情敌,萧子窈更没有老古董的家长,这分明是特别理想的一个恋爱场景,却没料到,他身在其中,竟然连一个靠近她的机会都很难有。
谁知,在开车回去笔架山的路上,他却一下子灵光一现,突然想通。
“啊呀——大晒!唔系嘛!”(不得了!不是吧?)
是时,风和日丽,乔少爷吹着海风,忽然便将双手拍在方向盘上,然后叫道,“原来是她养了一条狗的缘故!啊呀,拜托了,真的好坏事,那是导盲犬,她跟他分不开的!”
——因此,直线走不通,乔少爷别无他法,便只好想着曲线救国。
导盲犬之所以之于盲人而言必不可少,便是因为盲人的眼睛看不见东西,一旦眼睛康复,别说什么导盲犬了、甚至连一根盲杖都可以随时丢掉,更何况,导盲犬并不同于宠物——这些工作犬,如果使命完成,便是要被送回机构里去的,然后就此等待下一个盲人主人,也许从此不会再有任何音讯。
乔少爷没什么坏心思,吃醋吃得光明正大,于是晚间立刻托人去找大夫,什么英国的美国的法国的日本的,又四处打听中医,非要组织一场会诊、只想尽快治好萧子窈的眼睛不可。
他大张旗鼓的事迹很快便传遍了九龙塘,一如之前有关于萧子窈的逸闻与绯闻,一旦传开,便一发而不可收拾。
萧子窈为此很是苦恼。
她并不是嫌乔少爷烦,更不是不愿医病,只是,眼下,她已经当了三个多月的瞎子,一年都过去了四分之一还多,可她的眼睛却总也不见好转,她便以为这眼睛万一真好不了,那又该如何是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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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及此,她于是趁着迟榕今日没课,便同她说道:“迟榕,乔少爷给我找了几个洋人大夫,说要带我去拍X光片——你觉得我的眼睛到底能不能好?”
是时,正值晌午时分,迟榕吃过了午饭还不够,正坐在边上嘎嘣嘎嘣的啃着杏仁酥,一听她张口是有些犹疑的模样,便出声安慰道:“怎么不能好?我以前听过一种说法,说是人的心和脑子和整个身体其实各有各的想法,也许你的眼睛早就能好了,但是你总害怕眼睛不能好、或是害怕什么别的,比如说好了之后看不见你想见的人,所以大脑就安排你的眼睛继续装蒜,让你的眼睛继续不好。”
迟榕讲话素来直白又明了,很有一种一针见血的本领,果然,萧子窈方才听罢,便微微一怔,两手一紧。
“我……在害怕?”
“害怕又不是丢人的事。”
迟榕笑嘻嘻的说,“谁都有自己害怕的事情呀,而且害怕的事情是会变的——你像我,我以前害怕学英语,现在害怕看牙医,就连吴清之也是啊,他以前害怕做别的事情耽误了做生意,现在却特别害怕加班——这多很正常啊,害怕是人之常情。”
萧子窈于是哑口无言了。
冥冥之中,她大约已经猜到了自己究竟害怕的是什么,却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
目不能视的这几个月以来,她总疑心自己又回到了凤凰栖路的十七号公馆里,沈要将她关在卧室里面,又拿木板钉死了所有的窗子,光亮断绝,她甚至连电灯的开关都摸不到,因为开关也被沈要改到了门外。
那会儿,每每当她睁开眼睛,眼前总是一片漆黑。
她所以无比期待时钟走得快些再快些,直到晚间时分,沈要下职回家,他拿钥匙打开房门的一瞬间,她便终于能够看到今日的第一缕光芒。
那是他带给她的光亮。
那是电灯泡的光亮。
她以为,睁开眼睛的时候,他总会带着亮光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