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徐氏今年大约三十四五岁年纪,她本是小户出身,父亲不过是一个小小教喻,嫁入了薛家旁支,但生得很是出众,薛灵均的美貌多半便来自她。
“若是没有这个孩子,想来家中就当没我这个人了。”暮春人倦,孕中又多思,薛美人支着脸,一时有些恹恹的,不知怎的,一时便脱口而出了这句话。
薛徐氏急了:“娘娘这话说的!”她抬起头,扫了一眼四周,掠过宫人们低垂安静的眉眼,才压低声道:“自娘娘入了宫,家中老小,何曾有不挂念的?不过是寻不着时机,幸而娘娘入宫不过半年,便有了身子,皇后娘娘仁厚,才准了妾入宫与娘娘相见。”
薛徐氏说起薛皇后,便有些刹不住:“此番若非皇后娘娘生下东宫后便伤了身子,多年再无所出,周夫人是决计不肯再让薛家送女儿入宫的,想来实在是娘娘的福气,来日光耀……”
薛美人反应过来母亲说了些什么,不由喝道:“阿娘!”
她这一声“娘”喊得又急又气,薛徐氏先是一愣,才发觉自己失言了,一时脸上像踢翻了染料桶,炸开了爆竹。
“我的艰难,您知道些什么。”薛美人有些脱力地躺回贵妃榻上,侧过脸掩住发红的眼眶。
薛徐氏被女儿来了这么一下,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她实在是不能懂得自己这个女儿脑子里想的是什么?
自己的这个女儿,自打出生起,便因为生得玉雪可爱而被自己和丈夫千娇百宠捧在手心,一丁点委屈都不舍得让她受。
薛皇后自从生下东宫后,便再无所出,宫中高太后本就对自己这个出身名门的儿媳颇为不满,频频借机发难,薛皇后之母周夫人这才同意了在薛氏族中寻访德才兼备的淑女,送其入宫。
而薛灵均也确实不负众望,入宫不过才几个月时间便成功有了身孕。
周夫人知道了很是高兴,给自家赏下了许多宝物,又许诺若是薛灵均此次一举得男,便要为薛父进言加官进爵。
据她观察,女儿所居的甘露殿清幽华美,一众供应无不是上等佳品,侍奉的宫人也没有胆敢有丝毫怠慢的,女儿又青春年少,颇得圣眷,过着这般舒坦的日子,她又有什么能愁的。
薛徐氏只好将女儿的举动归于孕中喜怒不定,想了想,为了薛灵均腹中胎儿康健,还是决定闭口不言,不再惹起她的性子。
但她还是局促地扫了一圈殿中侍奉在侧的宫人。
“都是周夫人和太后娘娘送来的人,您看她们做什么呢?”薛美人嘴角弯了弯,自嘲一笑。
不待薛徐氏反应过来,她又叹了口气:“您且放心着吧,再不济,总要看在腹中的这个的面上。”
内殿的丹鹤宝鼎香炉缓缓地吐出了一圈淡淡的烟。
这是她诊出喜脉后,高淑妃派人送来的。
高淑妃话说得漂亮:“仙鹤送子,原是母后赏下的,只恨我不能为陛下生下一儿半女,便送给妹妹,添个彩头吧。”
高淑妃说的母后,自然便是天子的生母高太后了。高太后盼着高淑妃的肚子有动静,前后也盼了七八年了,这些年把能想着的法子都试了一遍,高淑妃本人也还算是颇得圣眷,但就是迟迟不曾有妊。
薛美人本对这丹鹤香炉没多少兴趣,高淑妃在宫中的风评甚佳不假,但人心好坏,若是隔着皮囊便能琢磨出来,那也不会有“人心莫测”这样的话了。
但天子听闻了却很是褒奖了一番高淑妃的行径——高淑妃没有显赫的身世,又出落得平平无奇,却能稳居四妃之位到今日还圣眷不衰,果然是有一番道理。
薛美人也只好将这丹鹤香炉摆在殿中,时不时用上一用,不然哪天天子驾幸甘露殿,瞧不见这丹鹤香炉,反而要觉得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对了。”薛美人回过神来,问道:“前些日子,母亲写信与我,说是阿嫂不慎小产了,如今如何了?”
听到女儿提起这个,薛徐氏脸上渐渐露出了一抹鄙弃的神色,想了又想,先是道:“就知道她是个没福气的,大夫说她是伤了身子,不知哪年哪月能再有身,已同你父亲商议过了,不日给你哥哥抬个通房,生下孩儿养在她身边,也算是我家仁义一场。”
又道:“原不该在娘娘孕中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娘娘听过也就算了,千万别往心里去,当下养好身子诞下皇子才是最紧要的。”
薛徐氏一通老长的话说完,才发觉女儿出神地不知在想着些什么,并未看她,不由住了口。好一会儿,才听到薛美人说:“阿娘,您能去和周夫人说,让我自己养这个孩子吗?”
薛徐氏一只手停在半空,微微张开嘴,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