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壁一愣,反应过来,匆匆退出薛婉樱的寝殿,开箱取祎衣凤冠,于是殿中又只剩下了薛婉樱和甄弱衣。
薛婉樱跪坐到地上,一只手撑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鬓发半湿:“都是我的错……”
甄弱衣慢慢地靠近她,轻轻地抚上她的手臂,劝慰她:“不是你的错。”
她看向薛婉樱,正色道:“现在并非阿姊死谏的时候。一来省中还未明文行令,即使高淑妃所说是真的,陛下也可推辞不过是私下的一句戏言。阿姊此刻去与陛下对峙,是不占道理的。”她将“即使”二字咬得很重,薛婉樱看着她,苍白的嘴唇动了动,到底什么都没有说。
“况且——”她的手指慢慢地绕着薛婉樱的衣袖,低声道:“阿姊现在去,不正是打草惊蛇了么?”
薛婉樱伸手,慢慢地抚上甄弱衣的青丝,她的手一直被甄弱衣紧紧地握着,然而到了这一刻才终于被捂出了那么一点温度。
“画钩——”她起身朝屋外唤了一句,画钩很快地小跑进了薛婉樱的寝居,薛婉樱背对着她,轻声道:“持我的令牌,传召薛临之入宫。若他不肯入宫见我,就问他:还记不记得祖父当年教我们读《史记》,谈到胡亥亡秦时都说了什么。”
画钩不明所以,但难得薛婉樱在有事的时候直接吩咐她而不是涂壁,她不由欢天喜地地领命而去。
甄弱衣仍跪坐在案几后,向她投去了一个忧虑的眼神。
“会没事的。”她轻轻地拍了拍薛婉樱的手,从前她哄和安的时候从来都没有这样温柔。
薛婉樱微笑着替她将一缕散开的鬓发别到了耳后,柔声道:“谢谢你,真的谢谢你。”她突然就说起几年前的那一场闹剧百出的寿诞:“那时我听到你对阿沅说的话,心想这个小娘子可真是大胆,要知道父杀子,夫殴妻向来不过是常事。那时我想,假如我一开始也像这个小娘子这么勇敢就好了。那样,祖父问我愿不愿意入宫的时候我就可以告诉他:‘我不愿意,我想要去漠北,我也要和外祖父一样御敌于关北。’可是我没有。”
甄弱衣突然觉得不安,她拉着薛婉樱的手,轻声道:“没事的,总是会有机会的。有一日,若阿姊真的去漠北了,也带上我。”
薛婉樱笑了笑,而后突然冷下了脸色,沉声道:“好了,你出去吧。今夜,不,现在就带着和安回你的昭阳殿去。”
甄弱衣一愣,再想说话,薛婉樱却已经从地上起身,穿过层层卷帘,走向了内殿,只留下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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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临之入宫的时候已经是日暮夕阳时了,宫门还有不到半个时辰就要下钥了,他从光华门下马,入宫遇到宫人内侍都眼熟他,纷纷侧身行礼,往日这个时候他难免会停下脚步和这些宫中的下人寒暄几句,显示一番自己的翩翩气度,但今日宫人们却发现这位薛家的大郎君不知为了什么缘故,行色格外匆匆,甚至在宫道上迎面撞上了几个即将去给高太后唱戏的伶人都没有留意,徒留那几个恃宠而骄的伶人待在原地一连跺了好几下脚。
薛临之攀上层阶,由着几个宫人为他推开那扇漆金沉重的殿门,薛婉樱就穿着一身素衣,跪坐在案几后,见他走了进来,才稍稍地抬起了眼睛,却又在看了他一眼之后就垂下了头,目光轻轻地掠过自己衣袖上绣着的菊花。
薛临之见了薛婉樱这身打扮,先是一愣,而后才跪坐到案几前,拱手向上座的薛婉樱行了一礼,行完了礼却不敢直视薛婉樱,只是别过脸,低声道:“不知娘娘传唤微臣来,有何要事?”
薛婉樱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忽然从八仙案后起身,走下陛阶,跪到薛临之面前。
薛临之大惊,连忙伸手要去拉起薛婉樱,“娘娘这是做什么?”
薛婉樱以额贴地,庄重地行了一礼:“请阿兄救一救我的女儿。”
薛临之目光闪烁,口中却道:“娘娘何出此言,微臣惶恐。”说着又去拉薛婉樱,却无论如何也拉不动。
薛婉樱突然扬声:“祖父当年为你我亲授《史记》的时候谈到秦二世而亡,总不免感慨,胡亥杀尽嬴氏子孙,以至于天下贼起,无人拱卫咸阳左右。阿兄,难道你今日也要如此么?”
薛婉樱的祖父当年偏爱薛婉樱,常令薛婉樱和一众堂兄弟一同听课。私下里更是常和薛婉樱谈论古今,鼓励薛婉樱针对史籍典故,一舒胸臆。即使是薛临之这样的长子嫡孙,有时也无法得到祖父这样的厚爱。
祖父说过的这段话,薛临之自然是记得的,但冷不防今日突然被薛婉樱提起,他不由就有些心虚,仍坚持道:“微臣确实不知道娘娘在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