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桓没办法阻拦他,因为她知道这没错,可她也不能全心全意地支持他,因为那会伤害自己珍爱的许多人。
她只能沉默地走在宫道上,两边是明灭的灯,跳跃摇摆,依稀照亮脚下的路,可她抬头望向远处,看见的却是一片黑暗,连月光也未能落下。
庾珉大晚上被宣召进宫,便知今晚多半又要通宵。
连日的繁杂政务让他一贯霁月清风的脸上都出现了倦容,今夜不过怎么样,他得提醒提醒司马绍,不能过度压榨臣子,或者,他要压榨也不能逮着一个下狠手。
庾珉拿着这几日理出来的官制改革方案,大跨步的往式乾殿去。
自从司马绍在朝上宣布了设内朝的想法,那些世家之人便时不时地造访庾府。
其实这所谓的内朝不过是个重饵,司马绍真正的意图在于改革官员选拔制度,甚至说改革朝廷官制。
如今朝廷的官制一直沿用着自晋北的传统官制,官职比较繁杂且掌权者过多,杂事分散,有时候想办事得来来回回地找数十个人才问的清楚。
最最重要的是,如今选官制度也很单一,主要通过各个世家之人互相之间的推举举荐入朝,有些虽也有才干,但也导致某个官衙里的人全出自于一个派系,上上下下隐瞒包庇之事常有,腐败与罪恶自然疯长。
所有的朝廷的政策,改革都要靠底下官员,百姓一层层的推行实施,因此,司马绍有心从根上改革,自然要动大手笔。
庾珉的步子都不如往日沉稳,有些虚浮,好在夏夜还算清凉,能消人心中烦闷。
大殿内,长福早就备好了浓茶和消夜,按照往日这两人一贯的风格,庾珉今日多半要在偏殿歇下。
长福看着上首端坐的年轻帝王,心下也不由得跟着叹了口气。
他从前觉得他们这些做奴婢的,生来便是苦命一条,只能低三下四地伺候人。后来跟了面前这位金尊玉贵的主儿,又发现,这天下顶顶贵重的似乎也算不上好命。
每日泡在案牍之中,身边的人又总想从他身上得到些什么,宵衣旰食,都快要将睡眠进化掉了,连着式乾殿值班的内侍都得三班倒伺候在跟前。
他可得替这位主子多多留意殿外那位将军,也就是那位将军在的时候,才能让面前这位主儿有点神采。
司马绍听见庾珉的声音,才抬起头,揉了揉眉心缓解眼睛的的困乏,“子洲,来了。”
“陛下,这是臣这几日整理的一些官制改革方案,您请过目。如今天下不太平,除了门阀子弟少有人能读书,故而臣以为,选官制度虽要变,却也还是只能从门阀之中擢取。”
庾珉递上自己熬了两个大夜整理出来的奏疏,递到司马绍面前。
司马绍靠在椅背上,嘴角挂着笑,摆了摆手,“不着急,你先坐。”他端起手边的茶喝了一口,清了清嗓子,开口道:“近来没见你跟朕提过后宫诸太妃的安置之法,朕还以为你颇关注此事。”
庾珉眉头轻皱,不知道司马绍为何在此时突然提起此事,他放下手中茶盏,站起身来回话,“陛下,此乃您家事,并非臣职责之内。”
司马绍轻笑出声,挑了挑眉头,“你急什么,朕又不是要降罪于你,只是今日王桓来求朕,将她阿姊放出宫,朕虽然拒绝了她,但还是觉得此事有待商榷,问问你意见罢了,别给朕摆这幅正经架子。”
司马绍很刻意地将“求”、“拒绝”两字加重了读音,语气虽然淡淡的,但依然能听出来心情不错。
庾珉做官做了这么些时候,立马反应过来,司马绍这是在和他炫耀王桓来求他之事。他心下鄙夷这种行为,面上还是很配合地表现出大吃一惊的样子,颇有些讽刺道:“那陛下真是好大的面子,我还以为王小将军这样的......将军不会轻易开口求人。”
他本想说“巾帼女将”,但又怕惹出麻烦,终究还是收了回去。
司马绍听出了庾珉的嘲讽,但他还是心情愉悦地接下了他这番话,权当做一种赞美。
“王桓到底有救驾之功,又是丞相大人的内侄,如今值守京畿也算劳苦功高,你说朕直接拒绝她是不是也不妥当,此事子洲你有何看法?”
庾珉见他那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模样,这么晚将自己叫进宫,难道就是为了炫耀这点小事?思及此,庾子洲差点想将手边的茶盏砸过去,想他半夜里还要提着灯笼坐了一炷香的马车,颠颠簸簸地赶来,这人倒是端坐名堂之上。
尽管心中愤愤,但到底今时不同往日,两人也不再是儿时可以随意扭打在一处的兄弟,心中还有理智尚存,他只能在心中默念,他是皇帝,他是皇帝,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