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29 微苦的甜（Bitter sweet） ...

“莱恩先生，我就要搬走了，见一面吗？”对话那边的声音充满着轻快与愉悦，但细听时却伴随着长长的气音。最近，布莱基开始发福，毛也蓬蓬得窜出来，让莉迪亚觉得简直换了条狗，像只胖熊一样毛皮发亮得在她脚边蹭来蹭去，莉迪亚觉得自己像是棵被熊瞎子蹭的树，气急败坏之下拿拖鞋拍着狗头，而狗甚至都不躲闪一下，顺着她的节奏迎难而上。接到莉迪亚的电话时，卢平的内心充满了万分遐想——短短几天的功夫，她便和男朋友分手了，她的话语中透露着片刻的喜悦，看来，是将电话里那个自大油腻的男人一眼看透了。但很快，卢平否决了这种想法。作为朋友，他有义务去宽慰对方，秘密藏在心里是极为痛苦的，只会愈发发酵，就让自己一个人饱尝那份痛苦吧。最近，布莱基这只傻狗开始熟悉了家，将灰尘弄得到处都是，呛得莉迪亚眼睛有些发炎。卢平与莉迪亚在一家小酒馆相见，莉迪亚依然是精致的扮相，但她的精神面貌有些憔悴，他看到她被粉遮盖的黑眼圈与淡淡的泪痕。卢平隐约能感受到隐藏在笑容下真实的无神的面庞——他没办法确定她的笑容下究竟是怎样的情绪，但简而言之，她并没有看上去那样坚强。卢平注意到她在拿手提箱时因收缩而不断弓起的突兀肌肉——她一定是像自己一样无依无靠，被驱逐出门了，而手提箱里便是她的全部家当。“那个，如果实在没有周转之地的话，只要你不嫌弃，可以留宿在我这里。”似乎是在担心被回绝，他立刻补充了一句，“你睡床，我打地铺；如果你有需要的话，我可以暂时搬离住所。”听到这番肺腑之言，莉迪亚没有立刻拒绝，她猛地加重声音，唇齿间透露出微凉的像是十二月冬日夜风般凄凉的气音，苦笑着调侃道：“我本以为你会说，如果你有任何需求的话，我乐意效劳。”某种程度上，她和自己很像，都是努力将最好的精神面貌呈递给外人，但内心却是空无一物。卢平微微愣神，对莉迪亚缓缓眨了眨眼，这是猫咪对人类友好的表达方式，他只是下意识地这么做了，他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将这句话如是解读，并戛然而止，仿佛在等自己说些什么。接着，她又笑了：“您是在安慰我吗？莱姆斯先生？”那抹笑容与刚才不同，幅度很小，却能带动酒窝的回旋，散发着微苦的甜。莉迪亚总是叫着他在麻瓜世界常用的假名，而只有在认真询问时，她才会叫他的名字。“如果您要表达安慰的话，只需要将您的手借给我一点温度。”卢平没有说话，他只是沉默地凝视着她鼻翼撒下的灯光的斑驳影子，然后，径直递出了自己的右手，因常年从事零件等不受重用的闲杂工作而留下的印记历历在目，虽不及脸上的伤疤触目惊心，但……柔软而涂着指甲油的手，覆上了这只略显粗粝的手，汲取着彼此的温度。卢平忍不住与她对视，在酒馆微微暗淡的光线下，她的琥珀色瞳孔圆润而迷人，像是月光下觅食的灰狼，但卢平并不担心自己会被她吞吃殆尽，毕竟灰狼是自己的家族图腾，如果没有那该死的狼毒，他应该会考虑娶个麻瓜女孩儿，在她面前施展魔法吓她一跳。“谢谢你的关心，事实上我的确遇到了一点事情，一点不足为奇的小事。”卢平若有所思，他承认，自己快要陷在她柔情似水的眼神里了。但出于本能，他迅速回避着距离的增进，温声说道：“嘿，没关系的，就算你搬走了，我们依然是朋友。”劝说的话语掐在唇边，变成了轻柔的呢喃，卢平很少沾这种度数极低的洋酒，在唇间缓缓融化，也不会对嗓子产生破坏，在翻滚的胃袋中产生心如刀绞的裂意。此时此刻，他的声音因沉醉而粘成一团：“另外，过多的信任可能会将你卷入危难之中。”莉迪亚抿了抿唇，显得欲言又止。迟疑了许久，她将另一只手也覆盖上来，用掌心触碰着他的手背。她的两只手形成了一张牢不可破的罗网，让深陷其中的人无处可逃。“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你并不是趁人之危的类型。”时间仿佛在顷刻间静止，卢平凝视着对他缓缓微笑的女孩，精神陷入了片刻的恍惚之中。亲近、眷恋与黯然神伤。许多不知从何言说的心绪迅速在他的脑海中升起，如同蒸腾的泡沫一般翻滚着又瞬间消失，速度之快让他难以察觉自己的异常。似乎是为了缓解尴尬，莉迪亚继续柔声说道：“出于我的直觉。”卢平迅速抽手而过，不经意间触碰了她右手食指的海洋装饰的戒指，枯萎的花朵如同骨刺一般不寒而栗，但在暖光撒下的眩晕中，他仿佛看到了指尖黯淡的光芒。顺着之前的话，卢平决定挑明立场，他不得已将自己滚烫的音线调节得有些清冷，但他无法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早已温软得不成气候。“我不知道之前给你打电话的信息有没有传达到，我永远会在暗处守望你的幸福，当时你的男朋友接听来着……”卢平的音线越来越小，最后支支吾吾地合上了微微摇曳的唇角。我永远会在暗处守望你的幸福，这堪比音乐剧经典告白一般委婉而浪漫的说辞，让莉迪亚悸动不已。但，此时的她，已不再是将音乐剧当成人生来努力扮演每一个不起眼的角色的女孩，她身上背负着诅咒，如果没有在明年6月前解开黑魔法防御术的谜题，就会迎来生命辛酸的落幕。正在此刻，服务生拉开了帷幔，将一张菜单递在两人中间：“二位决定好再点些什么了吗？包间有每小时的最低消费，这已经在您进入店时的公告栏上明示了。”感谢这个闯入男女主对白的服务生，一泡热尿成功将莉迪亚熊熊燃烧的浪漫之魂打消得无影无踪，浇灭了心头那不合时宜的与友谊纠缠在一起的不知是否算是“爱意”的情绪。接下来的时间变得短暂而弥足珍贵。“诶？男朋友？如果我说我的狗会接电话，还会自己看电视换台，您愿意相信吗？”卢平缓缓露出和煦的微笑，他知道这是莉迪亚在掩饰自己的难堪，长久与麻瓜相处，他已经能透过神态看出其中的言外之意，于是，他也打趣道：“那真是只有趣的狗。”“说起来，我要搬到女贞路3号的复式自改商用房，打算将外部改造成自动CD贩卖店。”“听起来是个不错的商机，祝你好运。”卢平新的工作是一名短途货车司机，他忍着磨难考下了驾驶证，开启了短暂的幸福人生。“请务必让我送你一程吧。”卢平下意识选择了对自己有利的答案，“毕竟，我很想见识下这只有趣的狗。”日复一日的无聊生活过得久了，难得有个朋友说话，卢平一时间变得有些唠叨，他完全没有意识到接下来自己将面临怎样严苛的考验。小天狼星孤独地蹲踞在门口的欢迎地垫上，不断聆听着楼道里上上下下的脚步声——这些脚步都不属于他现在的主人。她的脚步轻飘飘的，但每次在门边都会稍稍停滞，似乎是为了摘下面具用最真实的态度来对待自己的宠物。她喜欢看英美剧，每周更新一集，抱着狗看。她很感性，会因剧情的跌宕起伏迅速从捧腹大笑切换到热泪盈眶，而他就会变得异常乖觉，成为她听话的靠垫，让她将自己的脸颊埋在他毛茸茸的肚子里，再在余韵结束后，他会看到她令人怜惜的泪汪汪的眼眶，接着便意识到自己难逃一劫——她会用湿毛巾一遍遍擦去狗毛上那些从鼻腔里溅出的眼泪，也会在撰写歌词时用他撕心裂肺的嚎叫来找灵感。一旦习惯了这种生活，就会让人深陷其中。最近，麻瓜的警报松懈了几分，小天狼星也成功凭借惊人的记忆力摸清了地图，他计划在某个一如既往的清晨，在接受完她的道别后，便真真正正选择离开。或许，他会在洗脱罪名后站在某个电话亭不期而遇，但多数时间会成为擦肩而过形同陌路的最熟悉的陌生人。夜色很美，阿尼马格斯为狗的小天狼星嗅觉敏感，莉迪亚的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酒香在他的鼻子里异常浓烈，让他有种按捺不住的兴奋与激动。但出于宠物的礼节，小天狼星垂下头，做出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但他的尾巴已急不可耐地摇摇晃晃了。终于，莉迪亚说出了那个激动人心的消息：“布莱基大宝贝，咱们明天就搬家咯！”当然，小天狼星也等待了许久，无论在外面待了多晚，回到家就是好的。因此，回应她的，是一个热情而温暖的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