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56 彼得线：你与我如此相似 ...

莉迪亚一直讨厌闪电，不仅是因为它的明亮让她亲眼目睹了剧团的前辈离开人世的瞬息，更是因为它会遮蔽星星的光芒，划破天际的闪电是那样耀眼，那样明亮，连反射着日阳的月光都瞬间失去了形态。在劈出那道绿色闪电后，莉迪亚的心绪许久才平稳下来，她来到海边，将那枚镶嵌在食指戒指中的星夜音乐剧团的那支纪念耳环、也就是布莱基的定位导航取了下来，让它随着浪花消逝在无尽的深渊之中。犯罪分子总会回到案发现场，莉迪亚也不例外，亲手杀死了恩师后，她前往了星夜音乐剧团的旧址，那里已被改造成一个大型游乐场，但由于后续苏维埃的解体，游乐场并没有施工完毕。她还记着剧团的暗门，在一棵参天老树旁，冬日的积雪让它披上了寂静的银纱，萧瑟的疾风甚至将松鼠贮藏的余量都搜刮出来，它们肆意散落在雪地上，一片狼藉。开启暗门的方式是垂下就近的第三根藤条，缓缓缠绕在脖子上，让它与脖子亲密接触、不断缴紧，现在的她已不需要踮起脚尖便能触碰到那根藤条，在意识模糊之际，用灵魂高声歌唱团歌《星星上的金子》。“爱并不意味着你拥有你所爱的人, Love does not mean you own who you're loving爱往往意味着对你所爱之人放手, Love often means to let go whom you're loving爱会让你放下所有恐惧， Love may ask you to let all your fears go爱会在你泪流满面时诉说：Love may want you to say as your tears flow去向着你的梦想努力追求吧！Dare to try and reach out for your dream你会成为你命中注定要成为的存在， You will become what you are meant to be所以，独自一人去探索未知吧， So go out on your own into the great unknown你定会将星星上的金子带回来。And bring back the gold from the star”这也是莉迪亚一直深受鼓舞的一首歌，作为“猩红百合花”时放纵自由发挥清唱的一首，纵使无人在意这首歌的言外之意，能够一展歌喉也让她获得了休憩般的爽朗。感受到缠绕的藤条的缓缓放下，她的耳边传来了熙熙攘攘的议论声。‘很久没有生人来这里了，要把闯入者发展为熟人吗？（俄语）”‘原来是莉迪亚六世，你终于回来啦，大家伙都等着你的表演呢。（俄语）’‘怎么，连你的母语都忘记了？（之后均为英语）’一位年老的男性幽灵睥睨了一眼，他的声音犹如教堂的钟声，仿佛能贯穿灵魂：‘你身上的一针一线，你的一切钱财，都属于星夜音乐剧团，因为你早就献出灵魂，签下了终身契约，你的灵魂永远是星夜剧团的一员。’剧院灯火通明，莉迪亚茫然地站在舞台中央，望向了那些用微笑回应着她的戴着礼帽举止得体的绅士，贵族小姐扮相的金发女幽灵靠着椅背，踮起脚尖，打理着高而蓬松的羽毛帽堆，与数年前的装点别无二致。‘然而，既然你活着回到了这里，便代表你是个【背叛者】，自你入团的那一刻，灵魂上便被铭刻下星夜剧团的印痕，将生死交由给星夜剧团。’背叛者……莉迪亚的思路不断旋转着，但很快，她便反应过来——自己在十六岁时收到了迪X尼公司《小美人鱼》的动作捕捉合同，由她与其他演职人员共同演绎，再由技艺精湛的漫画家描改下来，作为《小美人鱼》动画的模板，她没有经过经纪人的批准，只是一次充满勇气的自我挑战试炼。‘那场海难是献祭给上天的礼物，而你作为背叛者的灵魂早已不洁，无法被星夜剧团的祝福（诅咒）庇佑。’‘这也是你作为背叛者的礼物，遭人唾弃的幸存者。’莉迪亚想起了文艺复兴时期对于女巫审讯的苛刻要求，麻瓜们认为女巫没有受过洗礼,水会拒绝接纳，让她们浮起来，如果沉下去，便会用死亡证明自己的无辜，如果浮起来，便会被钉在烤火架上检讨自己的罪名。金发的淑女幽灵站了起来，她衣摆下透明的双腿被截断，用钢丝重新连接起来，那张精致的面庞，是莉迪亚一直憧憬着的前辈，她在遭到闪电袭击后，选择留在这里，等待幻影着下一位成员。她脱下蕾丝手套，挽起袖口，在舞台之下热忱地伸出手，向莉迪亚发出邀约：‘但你最终还是会回到这里，想必一个人打拼也不好过吧。来，和我们共演一曲吧，幽灵不计前嫌。我们可以帮你获得短暂的痛苦，和永久的解脱……死亡并不痛苦，在简短的停滞后，我们就能永远一起玩耍了。’幽灵们齐声注视着舞台，空气中的氧气仿佛被迅速剥离开，莉迪亚只觉得身心异常疲惫，无数透明的线从舞台上降落，连接着她的躯体，她像是无法挣脱束缚的提线木偶一般，做着早已重复了无数遍的动作。‘莉迪亚，你一直是剧院里最努力的孩子，虽然天资平平，不太起眼，还经常因为红头发和其他孩子闹矛盾（被霸凌），但你对体态与礼仪的控制细致入微，也能够静下心来剪去长发适应每一个角色，你的歌喉与多样化的唱腔可以适合于任何一个角色。我们都希望你能够成为优秀的女演职人员，而加入我们，你将实现毕生所求！’“容我拒绝，我已经不是孩子了！”前辈幽灵微微动容，她轻轻用手掌抬起自己的下巴，仰起脸凝视着莉迪亚的双眼：‘傻丫头，还没明白吗？从你签订契约的那一刻起，你便没有选择的权利。以前没有，现在没有，未来更没有！’话语间，前辈的戏服已褪色成灰，变成了摄魂怪般的裂口与狰狞的哭求，自那之中散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她的灵魂早已被吞噬蚕食，而被同化的她也想将莉迪亚拉下水。所有的理想抱负，与人生的遗憾，都停留在人生抵达终点、生死相依的瞬息，莉迪亚并不惧怕死亡，只是她不想以这种方式退场，被曾经憧憬的人所化为的摄魂怪的吻同化，失去灵魂，成为一具空壳。残存的理智支撑着莉迪亚在精神崩溃的边缘挣扎，在她的心底依然存续着微弱的声音在抵抗着，但她已经无法召唤出守护神了，她只能竭力咆哮着：“死者的时间已经停止，你们没有权力干涉我的选择！”‘还和她废话什么？背叛者没有狡辩的余地，应当施以审判！’‘拔掉她的舌头，剜去她的眼睛，让她成为我们的玩物！’‘我们喜欢你的歌声，你的惨叫一定会成为我们值得品味的佳酿！’更多的剧团成员聚了过来，莉迪亚流连于妄想，如同溺水之人试图握住离自己最近的海草一般，而那海草也只是随波逐流，她的魔杖一直紧紧绑在右腕上，手指中细密的汗珠和因过度紧张而顺着手臂不断流淌的鲜血滴洒在舞台上，但是，她依然没有释放出守护神咒的勇气，她杀了洛哈特，她的灵魂早已如四散的尘埃一般顷刻间化为灰烬。后脑勺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无形的锁链钳制着她的吐息，她紧闭双眼，思量片刻后说道：“好啊，但我想出演《伊丽莎白》的女主角茜茜公主。”‘如果是以前的你，我们会强烈反对你饰演这个角色，一个低贱的红发种族，怎么可能配得上饰演自由的灵魂伊丽莎白呢？’而莉迪亚并没有暗自神伤，她努力争取着机会，眼里闪着星星：“从星夜剧团离开后，我辗转于各个剧团间，饰演着令人生厌的角色，但我一直渴望能有这样一个机会，再说，也没有别的观众，就请诸位前辈圆了我这个遥不可及的梦吧。”于是，莉迪亚被厚重的西式裙撑包覆，让她的行动更加不便，事到如今，她已没了逃跑的可能，她只想用心表演好最后一舞。“从前我被系在铁丝那端，像任人摆布的跳舞木偶那般。但现在我不再做傀儡！当我想跳舞，可以无拘无束随心所欲。当我想跳舞，我会按照自己的独特方式，沿着悬崖边上，或者仅在你面前。黑色海鸥，飞吧！我亦飞翔……”她的声音颤抖着，音准却毫无影响，她富有穿透力的歌声将丰富的情感传达，让这些身心已然沦为摄魂怪却依然渴求着剧目的剧院幽灵们无不动容。‘你的嗓音宛如天籁，本打算让你在死后做舞台装置调整员的，现在当个幕后歌手也不错。’掌声如同雷鸣，莉迪亚看向天空，期待着那一道划破黑暗与死寂的闪电显现出来。“带我走，带我离开这里，我不想再成为供任何人或幽灵消遣娱乐的工具了，拜托了，请守护我！”她小声嘀咕着，同时向攥紧自己的右腕祈祷着，但那魔杖中并没有任何白雾飞出。黑色海鸥，终究只是歌词中遥不可及的旋律……她眼帘微阖，绝望地笃定命运般，大笑起来，等待着它们的进攻。忽然，一只灰褐色的老鼠飞也似的从舞台下方冲了过来，用残损的右爪与她的食指相贴，刹那间，她的魔杖认可并纵容了他的冒犯。下一霎，与自己身高近似的中年男性以身挡在她的面前，用最狰狞凶狠的目光回击着那些虎视眈眈的幽灵。‘噢，我的天啊，这是对我审美的降维打击，我们苦等了十二年，不是来看这场闹剧的！’‘看来，随着苏维埃的解体，咱们这些旧时代的残余也该放下执念，离开这里了。’‘好吧，小莉迪，你胜利了，你成功用挑战不可能打败了我们，这种情况我们不可能把你带走而让这可怕的男子汉搅乱剧团的安宁的，你自生自灭吧！’听到这番评论后，男子有些失落，他没有说话，用弯曲的手臂不自然地挠了挠发顶。没了幽灵的捧场，剧院的氛围很快变得清冷下来。莉迪亚慢慢移动步伐，悄悄在他的耳边低语：“莉迪亚·怀特，感谢您的帮助，说实话我以为刚才就是自己的末路了，可以叫你斑斑吗？”他的目光虔诚而温和，如同行进在朝圣之路上的供养者：“彼得·佩迪鲁，我的名字，请直接称呼我为彼得，莉迪亚小姐。”而刚刚摆脱生命危险的莉迪亚还是有些疑惑，她从未遇到过如此新奇的事情，新奇到足以载入史册宛如加冕为王。但她残余的理智还是迅速战胜了感性，她向斜后方看去，一副有些动容的模样，左手乘机环住另一只手的手肘，去检测魔杖是否异常。思虑完毕后，她开口询问道：“你帮助我，是出于同情，或是我和伊万斯小姐的容貌很接近吗？”彼得走上前一步，伸出双手想替她拂去魔杖上的残血，却碍于自己的怯懦，只是将手悬在半空，他的语气中带着微不可察的笃定：“你不像莉莉，你更像我，一个走投无路被逼无奈的我。”“但我真正想说的是，我对你有所感觉（I have feelings for you）。”为了避免误会，彼得害羞地别开视线，撇着嘴补充一句，“一种让我想永远追随你的感觉，所以，我愿意成为你的守护者……”莉迪亚愣在原地盯着他望去，一时间的头脑过载，让她好像有点没办法消化话语的意味所在，她的目光左右躲闪着，却总被彼得真诚而炯炯有神的眼神所捕获。接着，理智崩溃，泪水如星辰击坠般夺眶而出，心脏发出刺痛，胸口中喷涌而出的心情变得难以捉摸，是委屈与不甘被理解后的释然，是劫后余生与惊魂未定交织的情绪，是遇到相似的人的触动，还有说不上来的感觉。彼得的手缓缓伸到了她的背后，犹豫着是否该轻拍安抚几下，莉迪亚向他的方向贴了贴，将他身上松松垮垮的衣服当成手帕，惨兮兮地抽噎着，像一条可怜的鼻涕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