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错,那把名垂三界、天下无双的斩仙飞刀,即没有砍下林貌的头颅,也没有切开他的手掌。相反,林貌稳稳的将那刀形的闪光握在了手中,而后茫然低头,打量着这温和闪烁、浑然无害的光芒。

齐天大圣与广成子同时吸了一口凉气,而后相当之不体面的瞪大了眼睛,以至于眼角都不觉抽搐——仙人法体举止随心,可以轻易操控鼎炉肉身中最为细微精密的结构,这样的失态罕见之至,足可见两位心中的惊愕有多么激烈。

在近乎于凝固的片刻沉默之后,一直旁观的李先生终于出声:

“我想,应该已经发挥作用了。”

站在半空中的林貌迷惑的眨眼,而后手忙脚乱的翻出被他珍重包裹在怀中的信封。但信里的纸钞一如既往,并没有什么奇光异彩、特殊的响动或是美妙音乐,以此显示它非同寻常的本领。它依旧只是普普通通、绝无出奇之处的纸片,仅此而已。

林貌咂了咂嘴。有一点他不好开口,但相信诸位上仙的心思都是一致的:

“就只有这一点表现么?”

“我想,这大概与那一代人的审美有关。“李先生若有所思:“愈卑贱者愈高贵,这个世界最伟大的力量,最高明精深的道理,往往表现得相当之平凡简单,绝不起眼……”

他抬头凝视上空那无害的刀光,神色相当之高深莫测,似乎成竹在胸,很有把握。但若论真实情形,那李先生自己都在肚皮里打鼓,不晓得眼前到底是个什么情形——毕竟吧,自这张纸钞被转交给博物馆之后数十年,今日才算是第一次将它派上用场。而关于纸币的一切推断,也纯粹出自理论。至于这东西到底能有什么奇效,那就连博物馆的负责人也不甚了然了。

所以,沉默持续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直到林貌低低惊呼了一声。

“这玩意好像在动!”他道。

是的,虽然被一把握在掌中,但那刀形的光芒依然在蠕动、蔓延、扭曲成不同的样子。在一开始时还不显眼,但只要时候一长,就能发现这光辉扭曲的形状表现出相似的特征——它们都在尽力的挣扎、躲闪,显然是要奋力逃开某些危险之至的东西,令它厌恶与恐惧的力量。

大圣愕然注目片刻,终于出声:

“这是怎么回事?”

“……斩仙飞刀一旦现身,只有染血后才能收回。”广成子低声道:“飞刀每停驻一刻,法力的扩张便以百倍计算,直到敌手无法阻挡为止。这样的法宝,是不能在外界长久驻留的。”

说到此处,广成子也不觉微微哑然。显然,斩仙飞刀问世以后所向披靡,无往不利;大概普天之下,还没有任何活人亲眼目睹过它积蓄法力时的情形。但现在——现在,斩仙飞刀现身已有足足半柱香的时间,法力之强盛已无可计量;但如此强大无匹的力量,却只能在林貌的两根手指间蜿蜒挣扎,无论如何都不能挣脱。

如果仔细聆听,可以分辨出远处如冰面碎裂的哐当声。斩仙飞刀的气势随时间而增长,尽管只泄漏了微不足道的一星半点,依旧在顷刻间切开了旷野中的山脉与岩壁,在数百里内引发了连绵不绝的山崩。

但这样强盛而可怕的法力,却一点也没有显现出威能来。某种更为伟大的力量沉默着压制住了它,轻巧平和,略无声息,就像压住了一根野草。

人类改造自然也适应自然,挣脱必然的约束而逐步迈向自由。这是数千年以来,文明一切力量的源头。所以,这张纸钞本来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真正令它强大的并非什么“纪念意义”,而是寄托于其上的信念——以烈火焚烧腐朽的世界,而后自灰烬中涅槃重生的信念。

那大概是华夏文明最为紧要的一次向死而生,决定民族生死存亡的致命考核……有很多古老的民族都曾面对同样的考验,并在这场考核中倾颓衰败,分裂为血海中可悲的碎片,连回忆也不被允许保留。在这场生死跋涉中,唯一通过了考验,为自己赢取新时代船票的文明,有且仅有一个。

喔不对,以后面的历史看,与其说是老老实实通过了考验,倒不如说是华夏文明攘臂而起,一拳干翻了负责审核的考官,用对方鼻青脸肿的丑态,做了自己进入新时代的垫脚石。

这是能令日月幽而复明、挽狂澜于既倒的伟大功业。即使纸片上只沾染了缔造者一星半点的光辉,也足以震慑住一切枯骨中觊觎的牛鬼蛇神了。

不过,这把飞刀也算不上什么牛鬼蛇神……它只是一把杀戮的工具而已,工具又能有什么罪恶呢?寄托于纸币的力量更擅长创造而非毁灭,更倾向于建设而非破坏。他们当然会在迫不得已的时候使用暴力,但现在似乎并非是施展雷霆之怒的时候。所以,场面表现得相当之平静,伟大的力量并无意破坏这小小的法器,它只是轻松的摁住了这个小玩意儿,不许它随便挪动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