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骥被她这样直白地取笑,却没有丝毫不悦,仍是心有余悸地回头端量着那零星几个路人。
“真没有?”他再次确认道。
“当真没有。”云慎出言道,“不过是方才瞧见你们临波府人马在唤你,所以才谎称李畴来了。不过话说回来,今日比试已了,严公子也确实应当回了,日后有机会再叙话也不可。”
“行。那我先回。”严骥被这么一吓,自然也没了兴致,蔫蔫地往回走去,迈了两步路,又回头,找补一样地做出很凶狠的样子,道,“我可没有惧怕那李畴,不过觉得背后道人长短不太好,才这样紧张的!是云慎你欺瞒在先——”
“装什么呢,你个惯贼还怕说坏话被人当场撞见呀!”陈澍哼了一声,道。
严骥冲她比了个鬼脸,接着,才不回头地朝临波府那边奔去。
陈澍也想回他一个鬼脸,怎奈她长得本就乖巧可爱,性格又开朗,脸上也总是笑着,哪里做得出那些怪样。她兀自捣鼓了半天,严骥已然一溜烟跑进临波府的人群里,看不分明了,是云慎拍拍她肩膀,她回过头来,顶着那古怪的“鬼脸”看向他,惹得云慎嘴角一弯。
四周空了下来,天际也越发高远,失去了颜色一般,不知哪里的炊烟冒了个尖,灌进这澄澈的天中。连日光都已经斜过了桌上一角,又是日暮,阴影变得柔和,叠在陈澍额头,直叫人心里泛起一圈圈平静的波澜。
其实这称不上是宁静,仍然时不时有其他热切讨论的杂音传到二人耳中,只不过是较之片刻之前,不必扯着嗓子说话就能教近在咫尺的对方听清了,眼瞧着云慎的心情又莫名地好了起来。
他伸出手来,稍稍用力,抚平了陈澍还在努力扭曲的脸颊,又扫了扫她鼻尖不知从方才小巷中的哪处蹭上的灰,放轻了嗓音,缓声道:“沈右监说得对,我不是丈林村人,我也不是什么进京赶考的书生。其实我不说,不过是因为……”
“你不必说了。”
云慎一怔,许是陈澍答得太快,太干脆,他甚至来不及收起面上因此流露出的一丝错愕。
这也是陈澍第一次这样干脆了当地打断他,面上是前所未有的清明,云慎默默同她对视了一会,大约也是明白了这样的澄空之下,确实什么完备的谎言也无所遁形,故而也不再争辩,而是敛了神情,柔和地一笑。
“我也没有旁的要说,不过有些话还是要分辨几句的,你若觉得我有所图谋,也无妨。”
“你不必担心这个。”陈澍瞧着他,坦坦荡荡地道,“我若要觉得你有图谋,或是觉得你不可信,我会干脆地扭头就走。
“方才我不过是想明白了!你不想说,自有你不想说的理由。原先我是太不成熟,又没有分寸,见你人好,又不知为何,总打心底里觉得你很可亲的,又莫名觉得你一定也是很喜欢我的,于是心生亲近,所以才这样莽撞。
“但我现在知道了,我是很追根究底的,可更厌烦你编出一些谎话来应付我。你说得对,大道朝天,各走一边,我们终究是要分开的,合该各退一步,好好做个十天半月的同路人,届时我找我的剑,回我的天虞山,你拜访你的旧友,已是一段佳话了。”
她这么说着,许是瞧云慎脸上阴沉得太难看,也笨拙露出一个笑来,上前踮起脚,故作成熟地拍了拍云慎的肩。
但她那衣服,本就被邹岱削了一截,此前又在人群中挤来挤去,背后挂着的东西终于被这么一甩,断了线,“啪”地一声落在半步以外的地上。
夕阳正盛,在这高耸入云的论剑台下,暖光洒在那小小一团东西上,显得它越发小巧了。
云慎抿着嘴,无声地动了动手指,但陈澍比他先动了一步,清脆地“哎哟”了一声,道:
“我的剑穗!”
第三十二章
这声惊呼之后,云慎才向前迈了一步。他本就比陈澍高一些,长腿一跨,倒比陈澍离那剑穗还要近些。
霞光不掩晚风,也不知是这秋冬里格外烈烈的江风,还是云慎这一动,衣袍扬起,掠起一阵轻风,竟撩动得那原本静静躺在地上的剑穗也微微翻动,浑似是有了灵性一般,恍惚间迸发出一阵霞光来。
这剑穗是陈澍亲手编的。
所以也许说有灵性也不错,因为它确实是由陈澍采来的定魂草,一根根编入那细细蚕丝,又用灵力温养。她把这穗系在剑上时,也紧张极了,拿着指尖小心翼翼地烤那穗末的封口,把一个个绳结烤成晶莹剔透的焦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