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此后又是一番密谈,具体谈及那出城事宜,且按下不表。单说陈澍这一番谈了之后,再回头去找云慎何誉,都已是深夜了。
一日的洪水和忙碌,许多人早没了能遮风挡雨的住处,更没了能御寒的被褥棉服,大多蜷缩在临时腾出来不曾被冲垮的一些房屋里。陈澍回去的时候,绕着找了好一圈,在其中一间屋外的小巷中看见了正抬头,自在得仿佛在赏月的云慎。
她往前走两步,云慎便察觉一般地回过头来,面上总挂着的温和笑意不在,反而是一种近似淡漠的平静,只是也许在月光之下,哪怕不笑,也好似散着柔光一般温和。
一墙之隔的房屋里挤满了人,有的也难以入眠,有的却早已沉入了梦乡,发出大小不一的鼾声,活着隐约的、若有若无的哭声。夜已深,但寒意却仿佛被这些声音也驱散了,清浅的月光下,一不留神,便仿佛被拉长了时间,落入长久而放松的失神当中。
云慎看了她半晌,她也罕见地停下了脚步,伫足。二人默然对视,街边破砖烂瓦,入目满地泥泞,只有云慎,浑身衣袍还未干,发尾也沾着水珠,但是站在这一片混乱之后的难得平静里,这样遗世独立一般,仿佛也是脚踏实地站着。
不知为何,在这一瞬间,陈澍竟觉得自己能看懂云慎了,他那揣着手不设防的姿势,那含着包容不舍的眼神,还有耐心、沉稳,似是在期待着什么一样柔和的态度。
她第一次起了兴致,第一次有些刻意地没有去回应他,如同初学捕猎,还会笨拙地给手下猎物放出一道生路的幼豹。
半晌,云慎果然先开了口。
“我听闻你明日要启程去营丘,替那沈大人送信去?”
“是。”陈澍应了一声,坦坦荡荡地与他对视。
“……你知道营丘城是在哪么?”云慎低声问。
“知道的呀。”陈澍笑眯眯道,“沈大人同我细细说过了,翻过两座山,就到了嘛!”
云慎又默了片刻,夜风轻轻吹过,撩起他的袍角。
“那你知道密阳坡又在哪么?”
“也知道!”陈澍笑得更真率了,“我这人笨,云兄要说些什么,得同我明说,我才好听明白呢!”
幼豹毕竟懵懂,毛茸茸的厚实爪子不小心压住了那猎物的尾巴,打草惊蛇,教那猎物终于发觉了它的顽皮与虎视眈眈。
云慎终于又笑起来,不过不是那样克制温和的笑,而是有些肆意,他笑着摇摇头,不接话,往陈澍这边先迈了两步,微微俯身,虽是自上往下看着陈澍,却是不自觉低着头颅,有些莫名地反问:“那你的剑呢?就这么不寻了?”
“我正要同你商量呢!”陈澍也不计较,宽和地抛开了前一个话茬,道,“你猜我在城头挡洪水的时候瞧见了什么人?”
“……我?”云慎迟疑道。
“哎呀!你这人平日里一点就通,这会脑子怎么这么钝!”陈澍冲他比划道,“那么大的洪水,你真以为是我一个人就能挡下的?……好吧我一人要挡确实也能挡下,但是那日确实有人帮我了一把,用了——”
“——那符菉不是你自己用的?”云慎眼神骤变,脱口而出。
“不是!是个——”陈澍眨眨眼睛,忽地转转眼珠,皱起眉来,问,“——你怎么知道是有人使了符菉?”
“你说呢?我就在城头,多少还是懂一些道法,怎么可能看不出来是有人。”云慎道,伸手抓住她的肩头,凑近了,盯着陈澍的目光厉声道,“你可看仔细了,那人长什么样?是高是矮,是胖是瘦?”
“你、你急什么?”陈澍吓了一跳,只是也没挣开,看了看云慎抓着她的那只手。
寻常她若是这么一瞧,云慎也会注意到二人之间那有些逾矩的距离,有些不自然地松开手来,但这一回,陈澍垂眸一看,云慎却是会错了意,只当她在躲避一般,甚至抬起另一只手,捧着她的脸,又语重心长地厉声补了一遍:“不是我急,而是这事你应当早就该同我说,那人究竟为何出手帮忙,又究竟有多大能力,是什么身份,这都无从查起,而你却在他面前使出了法术,所有修为暴露无遗,你还不知道此事严重么?”
“我当然知道啊!”陈澍道,被这么一说,她的气性也起来了,哪怕被云慎这么捏着一般捧着脸颊,也鼓起双颊有些气呼呼地驳了回去,“我就是说,这人又有符菉,又在点苍关,且看样子也是懂点法术的,不然不会懂得用这符菉巧妙地帮我一把,又能隐去身形,故而,他也许就是那个捡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