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行着一路,过了不少郁郁葱葱的山林,到山势再度陡峭,山路变得没有那么泥泞时,便知道是近了营丘了。
营丘堰所在,正是淯水的源头之一。论理,此处山高,山间水势却没有那么大,毕竟再高也不会积雪,山里流下的,大多是前夜的雨水、露水,是因离大江近,离那汪洋也近,一年四季都雨水充足,这营丘山之中的那一道山沟,便自然汇成了一道四时不绝的溪流。乃是因这山势不仅峻险,且这道山沟从山中绵延而下,汇足了整座山里的雨露,这潺潺小溪才越流越急,终于在山半腰汇成了一汪大湖,水势缓了缓,再自一小崖流入淯水。
在营丘堰始建之前,凡是一夜大雨过去,这一条淯水支流时常会发出不小的山洪,又因那湖本是自然形成,无人维护,水一漫过湖岸,冲的不是山下的淯水,而是一旁的营丘城了。于是这王朝更迭绵延上千年,营丘这一带却是一代比一代荒凉,几乎成了战事中天然的屏障。只有几个大姓,靠着一股愚公移山般的执拗,扎根在营丘城,终于等到了太平盛世里建成的营丘堰。
然而,这营丘城却不比点苍关幸运,眼见这城里刚有些起色,山道也渐渐有人修葺,能通外世了,这世事却又动荡起来。按说营丘这地方,好就好在虽荒凉,却也因太过荒凉而无人问津,战事总是烧不到这深山老林之中。可偏偏新朝建立不过百年,各地仍有不曾收拢的前朝余孽,或是乱世频出的山匪流寇,曾与陈澍对打的齐班,便是其中一员,而这些大大小小诸多山头之中,有一个,因为西边临着群山峻岭,东边又接着汪洋,占尽地势,易守难攻,因此格外顽固,不仅仅是“山头”了,几乎编了套规矩,自己成了野皇帝。
——这便是营丘城以东,不过数十里远的恶人谷。
昉城在其“治下”,倒是欣欣向荣,可这一城的荣华,却是恶人谷那些匪类欺压这淯北数百里的城镇换来的。营丘城自也不例外。
虽不至于烧杀抢掠,至少也是欺男霸女,每年城中百姓交给恶人谷的银钱,足是上缴朝廷的数倍有余。
沈诘和陈澍一路上山时,还能遇见些动物,人却是一个也见不着,哪怕遥遥望去,能看见山间那座城里的些许火光,但这茫茫大山中,似乎唯有这亮着星星点点火光的营丘城,最为安静。
过了那段最陡峭的山路,很快路面便平整了许多,也有些打入的木桩能拦着失足下跌的行人,水月的清辉终于洒在路间,如霜如雪,映着那地上也能清晰辨认出来。
陈澍驱使着胯/下黑马,调皮地踩在在路面上的另一组蹄印上,玩得不亦乐乎,低着头,遇见岔口,便想也不想地一扯缰绳,随着那印子往东边继续赶去。
“慢着。”沈诘这会落在了后面,出言止住她,道,“营丘城在另一边。”
“哦!”陈澍这才抬头,一瞧,见自己果真走错了路,勒马回身。
但沈诘却不曾往另一条道上去,而是也随着陈澍,纵马往这东边的岔口跑了几步,稳稳地停在陈澍的一侧。
“不必急着去营丘城,我们先顺着这条道往下走。”沈诘道。
陈澍向来是打破砂锅璺到底的,手上拍拍黑马示意,嘴里自然也是不停,连道:“怎么了,不是要去营丘城送信,还要偷偷查案子的么!”
“哪有‘偷偷’查案子,还说得像你这样大声的?”沈诘笑骂了一句,见陈澍应声捂住嘴来,真是稚气未脱,她便又笑着摇了摇头,驱马向前,边行边道,“你方才顽了这么久,还不曾觉察出不对劲么?”
“啊!这马蹄印!”陈澍惊呼出声,旋即又再度自觉地捂起嘴来。
“是。”沈诘道,“你瞧那马蹄印,是从西边而来,印迹新鲜,又是疾驰,看那间距,比此时我们赶路还要快上几分。
“这营丘城民生凋敝,又在崇山之间,客商旅人若是借道,无论是水路还是从另一边山路过,都来得方便安全,鲜少有人从这边过。加上此地多雨水,这么清晰新鲜的马蹄印,又偏偏不往营丘城去,这其中玄机,不必细说,你也应当是明白的。如果我没有猜错,这条岔道通向的,应当不是别处——
“正是那营丘堰!”
这一番猜测,果真是正中靶心,猜得一个不错。她二人往东边这条小道赶了不过半个时辰,便见山路又陡峭起来,杂草茂密,沙石裸露。
不远处,黑黢黢的一片开阔地,隐约有水光映着月色,大坝巍峨,水汽扑面,不是营丘堰,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