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陈澍自然是如履平地,沈诘原先还仔细看着她,后来发觉她不仅无事,甚至还有空去摧残路上的野花野草,心里笑笑,也不去刻意留心了。
陈澍听见她这声笑,还以为是要寻她说话,抬起头来,兴冲冲地开口:“方才阿姐给那周安银钱的时候,可潇洒,可有魄力了。”
“是么?”
“是呀。”陈澍道,“我看着都觉得潇洒!也是奇怪,那周安明明也不缺衣少食,还是衙门官吏,过得挺不错了,可我一见他,一听他说话,又觉得他着实可怜……”
“我确实见过许多比他还要困苦的人,父母俱亡,儿女不存,病榻之前,刑场之上,他们多半哭嚎崩溃,偶或默默垂泪,很少有这样平静到麻木的。”沈诘顿了顿,道,“但有时,平静亦教人心生怜悯。”
“……但是你给了他银子!”陈澍说,又开心起来,“他日子应当会越过越好吧?”
沈诘听了,一脚稳稳踩上下降的石阶,回过身来,伸出只手,托着陈澍往下落,道:“难说。这人求的不是一时的银钱……营丘城这局势,很是复杂。归根结底,是因为前几任县令为人正直,不肯同那恶人谷同流合污,因此被迫害,两个离奇死亡,一个失踪,还有一个被割了舌头。如今这营丘城,虽然看着半死不活,至少还算得上有人管事,实则已然比前几十年要好上不少了。若是真要换个县官,朝中是没什么人情愿,陛下老了,也不愿把真正能干得力的忠臣派往这种地方。”
“啊。那……”陈澍脚步一顿,看向沈诘,道,“……难不成这也没有办法么?”
“有是有。”沈诘道,她好似发觉了什么,脚步不曾停下,而是又快走了两步,果然,树丛一被撩开,天光透进这小道,面前便露出了大片大片的堤坝,不是营丘堰,又是哪里?她这才回头,冲着陈澍招手,道:“除非把那恶人谷连根拔起,尽数端了。”
“明白了。”陈澍道,又问,“那怎么端呢?”
这回,沈诘一怔,继而笑了笑,不回话了,而是转过头去,似是等着陈澍赶上来,又似是细细瞧着面前的营丘堰。
“我总觉得我们漏了什么。”她沉吟道。
“什么?”
陈澍也学着她的样子去瞧面前的堤坝,只见那堰底的水沟似乎比昨日稍涨了些,小小的一片,仿佛硕大的雨滴落在这堰底,一块一块地扩散开来,映着日光,缓缓往下游流动,倒显得波光鳞鳞的,好不鲜活。半晌,她举起手来,惊呼了一声:“看那,是不是马蹄印!”
第六十二章
从淯水顺流而上,一路至昉城,再到鸮子滩,便离这山脉的尽头很是近了。淯水之源,始自良余山,那源流从良余山上流下,西边的那条汇成了淯水,东边的则奔腾而去,汇入大海,再不复返。
鸮子滩便是在良余山脚下。顺着山脊,往北再去几公里,又是良余山另一个方向的山坡,因总是日光普照,世人称其为密阳坡。
大抵是临着海,这里比营丘城要潮湿许多,哪怕是午后,路边杂草中结出的露珠还未被晒干,将落未落地挂在那瓣长草之上,偶有风吹过,在晶莹剔透的表面抚起道道水波。
然后,“啪”地一声,它终于滴落在地里,那水滴破碎的声音传出之前,这些露水便尽数被泥地吸了个干净。
一个脚印踩在方才那露珠滴落的草从上,又很快向前迈去。
这同样是一条人迹罕至的小道,与营丘城那条山道不同的是,良余山以左,也就是昉城一带,尽数都是山岭间难得的平原,不仅地势平缓,而且风草长林,好一番葱茏绿意。
正是因为人迹罕至,所以从这条小道上走,原先被开出的道路也被丛生的杂草掩住了大半,踩在上面,不仅会打落其上零星挂着的露珠,还会发出窸窸窣窣的摩擦声,每一步,都清晰可辨。
这个声音一直到他又踏进泥地里才停止。
也是到了泥地之中,才隐约能在地上看见些许有些陈旧,逐渐被新泥与雨痕隐去的脚印,慢慢变杂,慢慢变深。
此处无人打理,自然是一层脚印叠着一层,若是夏季,雨水丰沛,第二日那些乱七八糟的鞋印子便都被冲刷进草木之中了,但偏偏自从前两日那一场大雨之后,好几日不曾下一粒雨,于是这地也乱,草也脏,又是雾濛濛的天,远远的,只能看见密阳坡那小镇的一个影子,浅得仿佛油墨干了,由水晕开,于是根本分不清远方山脉与这小镇楼阁的边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