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细听,还能听见那一向好脾气的悬琴,跟在应玮的后面,一面走,一面低声抱怨。
“……为什么一定要说我是你父亲?”
“那不然呢,我可是你师叔!我说什么你只管附和就成了——”应玮道,又一拍脑袋,色厉内荏地冲着悬琴呲了呲牙,道,“——这回是你要一齐来的,可不许你回门派后同那魔头告状!”
“阿琼不是魔头……”悬琴道,想了想,又道,“而且她是随武林盟去了,也没回门派。”
“管她是不是了,反正我要在这昉城过一回自由自在的瘾!走,先去找个落脚的地方——”应玮道。
他个子矮,脚上功夫却真是不赖,需知这二位同陈澍、何誉二人不同,他们是自北而来,大抵是在回琴心崖的路上临时起意,因此也不曾带什么马匹车辆,就单靠一身功夫,走了这么多山路,竟还有精力在城中乱逛。
这二人中,又数应玮的精力格外旺盛,如同每一个恼人的、顽皮的幼童,每到一处都要这里摸摸那里瞧瞧,昉城这地,没几个人来过,对于他而言本就格外新奇,加上悬琴不懂得如何管束他,那些城中的百姓更是把他当作了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小恶霸,更不敢拒了他。
于是,不出两刻钟,他便逛过了两三条街。大抵是游人稀少的原因,这些街市里有食肆,也有旁的什么衣料、药材铺子,只是不见客栈。终于,又过了一条街,在一处稍显热闹的岔口找见一家客栈,他一个猛子,在悬琴出声拦住他之前,扎了进去。
“这儿的房间多少钱一晚,可有上房?”应玮大声问道。
客栈里自然是没什么人了,不过比起那密阳坡的客栈,还是有几个人,好似是来吃饭,或是来讨口茶喝的,零散地坐在客栈里那几张方桌前面,默不作声地吃着,只是不见那店小二,或是店家。
连应玮这声吼过后,也不见有人从那后厨的帘门后面出来,一时间整个客栈大堂都只能听见应玮那句话若有若无的回音,和身旁几个客人不紧不慢进食的声音。
悬琴进了门,似要开口,大抵应玮兜里有了钱,终于腰杆子硬了,好不容易摆出点架势,又抬起下巴,抢着喊道:“人呢——”
这回,倒是有声音回他了,如同惊雷一般,炸响在他的耳边。
“人在呢,小兔崽子!要想住上房,可以啊,住一晚,回门派就多做一日的早课!”那女声道,“我就说怎么找不见你了,原来是哄着他偷溜出来顽,你看回去师父收不收拾你呢!”
说着,那人一只手拍上应玮的肩膀,直把前一瞬还得意扬扬的应玮拍得魂都没了,险些从地上弹起来。偏偏那手掌力气极大,应玮哪怕挣,也挣不脱,当真是“心如死灰”,一闭眼,破罐子破摔地大声答道:
“我就要住上房!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你怎么又来堵我,抓我,还威胁说要告诉师父,你尽管去说吧,反正我是有正事要做的!你没有自己的正事干么?!——你不是同那武林盟的人去北边了吗!”
“她是……”
门口的悬琴小心翼翼地插话,随即又被应玮打断。
“我就要说!说你横行霸道,说你以长欺幼!你要到师父面前说坏话,你以为我就不会吗?等回门派,我也告上你一状,就说你——”一面说,仿佛终于积蓄足了勇气,他吸了吸鼻子,一面转过头来,恨恨地盯着那拍了他肩膀的人,于是后半句话也被生生掐没在了嗓子眼里,“——你、怎么是你?!”
陈澍笑起来,明眸皓齿,眼角弯弯,道:“怎么不能是我?”
“我还以为……”
“你还以为是你师姐又来捉你了?”陈澍笑道,点了点他额头,“你怎么比我还好骗的?”
在她身后,那悬琴和何誉互相施礼过了,正一齐迈过那门槛,跨步走进客栈中来。
听见此话,何誉纵容地笑了笑,悬琴却是一脸正色,摇了摇头,道:
“……姑娘学得像。”神情恳切,倒似真心在夸陈澍一般。
偏偏陈澍也受了这份夸,些许收起那嬉皮笑脸的样子,扭头,冲着悬琴一摆手,说谬赞谬赞,末了,也拉着站在原地,气得双手紧握的应玮往这客栈里面走去。
“……所以你师姐平日真叫你‘小兔崽子’?”陈澍一边走,一边问。
“……叫!”应玮从牙缝中挤出这个字,又瞪了无辜的悬琴一眼,气呼呼地挣脱了陈澍的手,先一步跨坐在了那客栈大堂正中央的一个方桌上,一抬头,也许是瞧见众人的眼神都有意无意地往他这里瞟,越发恼羞成怒了,回头,冲着那客栈里面高声喊,“人呢!要住店!店家你还做不做生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