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历生死之后,她才知道凡人竟是这样脆弱的,因而就算再迟钝,在这方面,也想尽力做到万全。
从云慎的房间一出来,她就又逛到了何誉的房间之中。
何誉不过带了个小包袱,一切从简,从云慎房中搬出来不费工夫,住进这间新房间自然也不费工夫。只是见陈澍要来检查,二人不必细说,也很有默契地一同查过了房间各处角落。
此行几人,待在这城中越久,对这座城的印象也越发诡谲。
除去了进城之后,最初看见的那些混沌景象,便离他们越来越远。自从踏入这间客栈,那外间怙势凌弱的人仿佛在一夜之间,如同冬日的初雪一样,被覆盖在了坚冰之下。他们随着那店家出行的每一回,每一日,这城中,不论是素日盛气凌人的恶匪,还是横行霸道的小喽啰,再见面时,对他们都客气有余,恭敬无比。
被这高而深的暗色城墙所压着的那些平头百姓,则是避得更小心谨慎,几乎隐入一堵堵破旧灰墙,或是一户户屋檐之下,若不是仔细去瞧,根本瞧不见这些不起眼的身影。
起先,或许还会有人觉得这是进了城,到了繁华的地方,因而才会与刚进城时的景象相距甚大。但慢慢地,去了城墙根,同那些不熟练的店小二们交谈几句,便能发觉其中的蹊跷——其中甚至有一两人,进城当日,就在那城门口,陈澍与何誉还亲眼见过他横行街市,如此只隔不过两日的时间,便浑似换了个人,面对着他们这一行人,虽然不曾交谈,却也是礼让而过,神情温和。
这一对比,连陈澍也意识到了不对。
白日里,在外面,她也学会了缄口不言,但此时,这房间里只剩她和何誉,只见她把那烛台又放回到窗边小桌上,道:
“我也觉得这城中有鬼。”
此处的“也”,自然是指的何誉昨夜同云慎说的那番话。
何誉没有当即答话,而是贴心地又把小板凳搬给陈澍,等她坐下,才开口,循循善诱:“怎么,你也发觉了那街边、店里的其他游人有些奇怪?”
“倒也不全然是。”陈澍道,又把手撑在了膝盖两侧,整个身体往前倾,朝何誉这边凑,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我这才到过几个城,此前,再怎么觉得奇怪,也不过是心里暗自奇怪,想着或许是我见识不多,或许真的有这样的城邑。但今日在那茶馆中,有一人,就坐在另一头,就是那遮阳油布最临近街口的位置,身着青袍,头戴纶巾的,你可还记得?”
“记得。”何誉想了想,问,“但我不记得他有什么不妥的地方……甚至比起前几日的其他人,这一个还行事更妥帖,更不惹眼一些。”
“他行事是不惹眼了,可你有没有注意到他的后颈?就脖子下面,被衣襟盖住的那个地方,露出了一个印记的一角——”
何誉猛地明白过来,一拍桌面,又往门外一看,确认走廊处仍是静悄悄的,方道:“——我好似有些印象了,难不成就和那”
“不错。”陈澍道,“虽然只露出了一角,但是这形状,我只看一眼就能认出来——就是那被刘茂所发现的那死于大水中囚犯身上的那个,也就是你说的……”
二人默了一阵,灯烛的油似乎并不好,就算窗户关了,没有夜风,那烛火也明灭地摇曳着,有一瞬似乎马上便要熄灭了,可下一瞬,那火又极旺盛地炽了起来,仿佛要将那烛台也吞没了。
明亮的烛光照亮了窗棂,也照亮了小桌上的木纹,那斑驳的阴影甚至让这些纹理变得明暗相间,越发清晰,反而是床榻,干净得一缕灰尘也看不见,被火光染上了淡淡明黄。
陈澍的脸也陷在这样的明光之中,双眼映出那烛火,于是原本灵动圆眼睛也越发熠熠,就像真有那么一团火,被这小小的烛火而燃起了,越烧越旺,越烧越盛大。
“我觉得……果然是这些恶人谷之人在背后谋划着什么。”陈澍说。
她的面上没有丝毫不虞,而是一种山间猛禽看见猎物时的天然兴味。
——
次日,那护法不知又去忙什么了,总之又是半日没了音讯。不过这次,没了音讯的不止有那护法,还有这位神秘的店家。
与之相反的,是昉城不同于前几日的热闹。
说热闹也不全然准确,因为城中是并不热闹的。
这日他们在楼下一聚,没找见那店家,悬琴和何誉还准备再等,云慎下楼时,却仿佛早已知道了,把长袖一揣,引着他们往店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