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口雨水越积越多,湿意扑面而来,这会只有他一个人,云慎淡漠着脸,又往那洞中退了退,整个人都坐在了陈澍的身侧。
越往洞中,不止空间越小,这雨声也越发含混,确实不容易把人吵醒。然而“床铺”之下毕竟只大致垫了些草,就算是最差的客栈,大通铺,那床也要比这张要舒适许多。
也就只有陈澍这样睡惯了露天席地的人,才会这样安然地在他身侧睡去。
瞧见她把那灰袍都裹在身上,很是乖巧可怜的样子,云慎看了一阵,又转身去,把自己身上那外衣也尽数脱了下来。一片黑暗之中,他稳稳俯下身,轻巧地从她手中把袍角取走,塞回原处。
陈澍睡得深,手里动作也轻,一摆弄,手便松开了,乖顺极了,可全然没有平日里那有主意的样子。
只是,正在云慎松了口气,扯了扯嘴角,要回身去给她披上外衣时,一扯,感觉到手上一股力把他扯了回来,他才发觉方才这乖顺是有因缘的。
——陈澍那手中确实不再握着他那袍子了,改为抓着他撑在身体一侧的手臂,且抓得紧紧的,只用半分力,便如同铁一般牢固,撼动不能。
于是云慎这一扯,不仅没扯动陈澍,还惹得她不满意地哼唧了两声,把这手臂抱得更紧了。也是他死死撑着,才没有直接压在她的身上,就这么和她滚作一团。
但看二人这姿势,其实与滚到一起也没有什么分别了。云慎辛苦撑出来的那点空隙,也不过是一张纸的距离。
连陈澍低声咕囔时呼出的热气,都萦绕在他的鼻尖,像这谷底的小水洼,慢慢地渗入他的躯壳,久久不散。
当然,他是嗅不出是怎样的味道的。
因为那难以自抑的躁动已经又浮现在他的身体里,如同剑被拨动发出的清脆嗡鸣,一下,又一下,教他的神志越发清醒,却也越发只能想着面前这个熟睡的面孔,自然地如同什么痼疾再犯,可他心中如同明镜一般,这并不是什么与生俱来的本能,而是他被陈澍熔入铁炉,重新打造,被陈澍一点点地雕刻出来,印在他脑海中,骨髓里的这道血痕。
陈澍爱惜他,所以他身上的每一处,她都仔细地抚摸过,那有点毛燥的指腹描摹着她心目中最适合她的剑的样子,反覆摩挲。哪怕她根本是头一次铸剑,根本不明白手里这块镔铁曾经刻着怎样的故事,都被她一下又一下的锤炼,打磨,强硬地改成了如今的模样。
那滴醒剑用的血,更是蛮横地熔入云慎的五脏六腑,把他整个身体中的血液都一洗而空。
锈去了,窒息的水底泥沼也不再把他淹没,可是贯彻周身的,仿佛无形锁链一般的血契,又将他牢牢地捆住。
当然,这还不够。
远在天虞山的每一夜,不拘是空幽的夏夜,蝉鸣满屋,还是同这一夜一样安静的雨夜,自从陈澍铸成了这把剑,便从不离身,吃也带他,住也带他。师兄师姐开玩笑说她同这剑过得了,她义正辞严地辩解说学剑法的第一日就已经同剑一起过了。
于是每一晚,他都这样被陈澍拥着入睡,法力好像温床,不自知而孜孜不倦地蕴养着他,教他更是沾染上陈澍的气息,终于,在某一夜,他从那前世一样的旧梦中惊醒,仓促计划三五日,便逃离了天虞山。
那时他还没有化形,没有意识到这一步棋究竟是对是错,也不曾这样亲身感受到贴近陈澍时,那样被攥着五感,连胸膛起伏都生怕离她太近的感觉。
哪怕是一滴雨水,面对那足以烧穿山林的熊熊大火,也会徒劳地抑制着自己不要再落下,可转瞬,他便已经甘愿地落入火海,离着陈澍如此温暖的血肉之躯这样的近。
云慎自己的身体里,又何尝没有陈澍留下来的印记呢?
这样黑暗的洞穴之中,他甚至还能分明地看见她的侧脸,好似有些许细小绒毛,脸颊有些红晕,衣襟遮住了喉颈,也遮住了些许探入衣领的碎发,随着呼吸,又一缕一缕地散开,滑落到云慎手边的灰袍上。
那呼吸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震耳欲聋,直到一滴热汗落下,打在陈澍的颈间,又缓缓滑进更不可探寻的阴影之中,云慎终于发觉这并不是陈澍的呼吸,而是他自己的心跳声。
他确实只是一把剑,一把从头到尾属于陈澍的剑。
血契或许束缚了他的神志,可是这样真切的感触,那样汹涌的情愫,还有这好似真成了凡人一般明晰的,一点一点扩大的心跳声,终于织成了这样如同天虞山一般清幽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