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诺214

他居然可以无阻地穿墙而过,一下子就穿过了那扇紧闭的门,进了那间并不常打开使用的房间。

木柄破风落下“啪”地一声厉响,一声孩童的稚嫩呜咽也随之响在耳边。

眼前罗汉榻上坐着的赫然是怒不可遏的父王,和被摁在父王膝上挨打的年幼的他。

在这个角度上他看得清清楚楚,父王手上的鸡毛掸子是如何高举轻落,生怕打重了打伤了他年纪尚幼的宝贝儿子,而被父王摁在膝上受罚的他,踢蹬着小腿儿挣扎的活像案板上的活鱼,自以为隐忍克制的呜咽啜泣声其实凄厉响亮的夸张,门外的兄弟和侄儿们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此刻作为旁观者的他看着当年娇气又狼狈的自己,羞窘的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萧承煦!给我记着这疼!记着这羞!记着自己的身份!”父王的斥责声清晰地响在耳边,穿过时光的桎梏,依然让他感觉到无比的冤屈和恐惧。

可伴着父王的呵斥和萧小九稚嫩的呜咽声,他的身后忽然也跟着疼了起来。那狂风暴雨般的责打好像真切地落到了他身上,痛成火辣辣的一片。

“呃!”睡梦中的萧承煦忽然痛苦地挣扎了一下。

“承煦?是不是哪里疼?”我忙凑过来,心焦地凑到他耳边低声询问。

“父王…我没有,我真的没有…”萧承煦在梦里绷紧了身子咬着牙关,呢喃出断断续续的句子。

“父王?”映淳脑袋一歪眉头一皱:“这要求可太刁钻了?十皇叔在前院睡着呢要不让他来配合一下——?”

“淳儿!别吵。”我轻声喝止住映淳,将耳朵凑到萧承煦唇边仔细地听。

“我没有说谎…为什么,为什么不信我…”萧承煦似乎是身上哪里痛的躺不稳,想翻身却又没力气,在梦中格外煎熬地小幅度挣扎着。

急得满头大汗的我却忽然灵光一闪。

“淳儿,勇义伯在外面吗?请他进来帮娘亲一个忙。”

严海匆匆走进来,按照我的指示小心地把萧承煦半搬半扶到侧躺姿势。

萧承煦背后的亵衣上竟渗出一片一片的血迹。

“哎呀,是我疏忽了!”温月延懊恼地直咬牙:“这痘症最爱在压处发疹,殿下连着躺了三天都没挪动过…”

压处的疱疹大多都被压破磨破,衣裤上的布料已被干涸的血和脓液粘在创处,紧贴着根本褪不下来,当下只能用酒浸湿了衣料,一丁点儿一丁点儿地缓缓往下揭。

“能行吗?”我心疼的直咬牙:“还不痛死了?”

“哎呀娘亲,您也太看不起爹爹了!我们可都是身经百战的战士了!这点儿疼还能受不了吗?”映淳大喇喇走过来:“您要是不忍心,那就我来!”

“别别别,你毛手毛脚的,让你来还不知道让你爹爹多吃多少苦。”我赶紧把映淳推到一边,自己狠了狠心用手巾蘸了些酒,极小心地沾湿粘连处的布料。

“对了,娘亲为什么只听梦话就知道爹爹身上哪里疼?”映淳坐的远远的,小脖一歪又产生了新的疑问。

我刚要解释,又想到萧承煦最好脸面,要是被女儿知道了儿时的糗事,一定免不了羞得生气闹别扭,只是笑着摇了摇头道:“没什么,那都是…小时候的事儿了。”

我手里拿着浸了酒的帕子,下了好几次决心也不敢蘸上萧承煦背上狰狞的创处。

“娘亲,你再挣扎下去,这手帕上的酒都干了。”映淳帮我托着酒碗,严海轻轻压住萧承煦的肩,温月延调好药膏,三人都严阵以待眼巴巴地等着我开始处理伤口。

“可是我怕…”我又着急又心疼,咬着牙局促地直喘粗气。

“哎呀我爹爹现在不是没醒嘛!醒了还有我师父摁着他呢!你要是怕他疼的大喊大叫的我再找个手巾把他嘴堵上——”

映淳站着说话不腰疼,丝毫没有点儿贴心小棉袄的自觉。

不过她这一番话倒确实逗的大家忍俊不禁,连带着整个房间的氛围都没那么紧张了。

我也一下子放松了许多,小心再小心地将手帕贴上伤处。

“呃——!”仿佛受了炮烙雷击,萧承煦狠狠打了个哆嗦痛醒过来。

眼前是七嘴八舌凑上来关心慰问他的人,意识还混混沌沌地不清醒,而他此时浑身的不爽利,四肢僵硬酥麻,背后更是火烧火燎地痛成一片——

他这副狼狈不堪的样子,竟要被这么多人一起围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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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无名的火气涌上头顶,他一把扯过自己的枕头掷在地上怒吼出声:“你们都在这里干什么?!”

“都给我出去!”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可心中一下子被烦躁和羞耻填满,让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爹爹你这什么态度啊!”映淳“啪”地撂了酒碗就气冲冲地要过来跟他理论,严海和温月延赶忙哄劝着把她拉出门去了。

“我怎么——”萧承煦挣扎着想起身,却被身上褪的乱七八糟的衣服绊了一下,又一个踉跄摔在床榻上:“生病就…就不配拥有尊严吗!”

惊吓和疼痛裹挟着他,让他混沌的意识一时无法清醒。

我虽然吓了一跳也有点儿生气,但看着他将面庞埋进掌心里粗喘着自己尝试平复情绪,却又不忍心再跟他发脾气了。

我转到他身前来先帮他盖好被子,从茶壶中倾出一碗热水来,默默坐在旁边搅着水等着他自己冷静。

“来,不烫了的。”待他呼吸声平稳下来,我才跪到床边舀起一匙来递到他唇边。

他渴极了,就着我的手连喝了好几口,也意识到自己刚才不该乱发脾气,目光躲躲闪闪地像个知道自己犯了错又不想承认的小孩子。

“我没让她们两个女孩子看见。”夫妻这么多年,我早就摸透了他的性子,一眼就看出他是因为什么大发脾气:“都是我和严海帮你处理的,月延只是口头教我。”

“当...当真?”他被戳穿了心思,一下子羞得耳根通红。

才刚刚放下心来,不知怎的又叫他想到了别的毛病,瘪了嘴巴埋怨道:“那你怎么笨手笨脚的,弄得我这么疼啊?”

“你!”我向来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这谅在他身上又是伤又是病才左忍右忍,仅剩的这点儿耐心终于被他这句没良心的话消磨殆尽,这些天提心吊胆辛苦操劳积攒的怨气连珠炮一样蹦出来:“我衣不解带的照顾你好几天,你还挑三拣四的!那清洗伤口本身就是疼的!听到你说梦话我就猜到你是身后疼,不但不领情,还责怪我!”

青梅竹马能揭出来的老底真是十分致命。

萧承煦颜面尽失又羞又恼,脸红脖子粗地辩驳:“...那咱俩的缘分那天就尽了!”

我气得口不择言,哪知道萧承煦噩梦中才经历了什么,跳着脚叫嚣:“尽了就尽了!本王妃离了你兴许嫁的更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