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州，武始县城，傍晚时分。

这是一所很普通很常见且相当简单的小院，两间正房，正房两侧各有一间小偏房，土坯垒起来的半人高的院墙，中间是一个木门，木门很破烂，有几块新拼凑钉补上去的木板，总算是看着像个门了。

一个还算壮实的青年，肩扛着一把锄头，背后还背着一捆木枝，一边推开大门，一边朝院里喊:“娘，我回来啦。”

“哎，春儿回来了。”一名拄着木棍的老妇，头发花白，衣衫破旧但很整洁，她一瘸一拐的从一侧的小偏房内走出，顺手取下院内桃树枝上挂着的毛巾，迎着青年走来。桃树上是一树桃花红艳。

青年将肩上的锄头递给了老妇，走向院墙的一角，将背着的木枝捆放下，解开草绳，与先前的木枝、断木堆在一起。然后一边挽起手中的草绳一边迎着老妇走来。

老妇看着青年笑着说:“春儿，累了吧，快点擦擦，你回来的正是时候，娘刚好做好饭。”

青年将手中挽成一圈的草绳挂在墙上的木钉上，伸手接过老妇手中递来的毛巾，边擦脸边笑着说:“娘，我不累，再有两天咱娘俩的十亩口粮田就锄完草了。”

老妇道:“春儿，不用这么急，娘看这几天天好着呢，不会变天下雨的。你慢着点干就行，别累着了。”

青年一脸笑容:“娘，说了我不累，我呀看着麦子一天一变样，泛着绿嗖嗖的窜着长，心里甭提多高兴了，哪还知道累啊。”他说着话，擦干脸上脖子上的汗水，又擦了一下手，将毛巾又挂在桃树枝上，桃枝摇曳。

青年扶着老妇边走边说:“娘，我算了一下，按一亩麦子最少产三百斤粮，咱们缴完官府的四成粮赋，咱们娘俩还能每顿饭都能吃上白面馍馍呢，再说秋季再种一季杂粮，就能卖了钱给咱娘俩扯几块布，过年穿新衣服喽。”

老妇笑着正与青年走着呢，一下止住了脚步:“春儿啊，你可不要乱花钱，得攒着，你都二十八了，该给你讨个媳妇了。”

青年赶紧附和老妇:“好好好，听娘的，不说了，咱们快吃饭去。”

老妇一脸开心:“好，吃饭去，吃饭去。”

京师，天街，人民军中军大帐。

胡风坐在长长的桌边，端着茶杯，一边打量着帐中的一切，一边说:“铭远，老夫虽不在军伍，但也进过不少军帐，唯独你这军帐，老夫是越看越看不懂啊。”

江毅打量了他一下，放下手中的茶杯说道:“胡相下了值房还不回府，到我这可不是为了看我的中军大帐吧？”

胡风呵呵一笑，道:“每天的朝务，繁杂纷乱，老夫也是辛苦啊，总想着闲下来与人聊聊天，没有公务，不掺利益，只谈闲篇，岂不怡然悠哉？”

江毅白了他一眼:“那你该去春香楼啊，那里的姑娘可比我这悠闲多了，我这可没你想要的悠闲，再说我也不敢悠闲，我恩师还在那躺着呢。”

胡风哈哈大笑，站起身来，慢慢踱步到江毅跟前，拍了两下江毅的肩膀，继续踱步，悠悠道:“以前没见过你，对你不了解，只知你会写诗，而且写的非常好，老夫看了就自叹不如。

自打你抓了老夫幼子，向老夫索要了三十万两银子，二十万石粮食，十万匹布，老夫对你是恨之入骨，恨之入骨啊。

但后来听说，你对各家索要回去的几百万两银子、一百多万石粮食和十多万匹布，都用于收拢难民了，老夫对你则是佩服。

今日朝堂上是老夫第一次见你，你却令老夫大吃一惊，你让老夫见到了一个真实的你，今日你在朝堂上的一言一行，老夫是一丁一点都不敢忘掉，你的大义、你的豪情、你的勇气，令老夫叹服。

故而，老夫一下值，就奔你这来了，想跟你聊几句。”

江毅道:“看来胡相是有话对我说了？”

胡风还在踱着步，道:“也算是，也算不是。”

江毅看了一下他，说道:“只要不是哄着我离开天街的话，你就尽管说，要是还跟朝堂上一样的话，拿权势压我，那就不要说了，我最不怕的就是权势。”

“哈哈哈，”胡风一阵大笑，笑了一阵突然哽咽起来，眼角湿润，仰天道:“严盛安啊严盛安，你得铭远之徒，亦可安息了。

老夫与你比了一辈子，本想着你死了，老夫其它比不过你，暗喜比你长寿了，总是赢了你一局，哪想你这匹夫竟调教出一个江铭远，硬是压了老夫一头，临了临了，还是老夫不如你啊！”

江毅“忽”的站起，喝道:“胡相，对徒骂师犹如对子骂父，胡相请注意你的言辞，否则别怪我欺老。”

胡风呵呵一笑，挥袖擦拭了一下两个湿润的眼眶，慢慢走近江毅，盯着江毅看了两息，冷哼一声，沉声道:“老夫午间没怎么吃食，现在饿了，你准备些吃的，再陪老夫喝几杯。”

江毅没动，一直盯着胡风的眼睛看，老迈浑浊的双眼中看不到一丝狡黠，却充盈着温柔的威严，这是一种很是奇怪的眼神，江毅很熟悉，前世自己的老首长经常带着这种眼神训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