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允则完全明白了这位的来意,沉默少许,感叹道:“后生可畏啊!”
如李允则这样的老臣,当然不会因为一席话语,就完全改变立场,哪怕再合缘,也得考虑到政治因素,何况他的弟子刘知谦还卷入其中,为机宜司提举。
所以狄进提出了政治上的合作。
大荣复终究是渤海遗民,这样的人可以得太后提拔,做副手定位的机宜司提点,但想要直接提举机宜司,现阶段是完全不现实的。
而狄进应承了宋庠,会在需要的时候出面,却也不是去提举机宜司。
那么就目前的局势来说,还是刘知谦继续担任提举为好,再将一群人清理出去,谁的人?
曹利用的人!
所以李允则才会说出这样的评价,满朝文武都忌惮曹利用,你这小辈却敢堂而皇之地在虎口中夺食,岂不是后生可畏?
可问题并未解决,李允则是很不好糊弄的,继续问道:“萧远博怎么查?”
狄进毫不迟疑地道:“我会争取馆伴使之位,便可光明正大,亲查这位辽国使节!”
“你……”
李允则有些动容,这个时候去跳馆伴使这个火坑?
但他转念一想,对于别的臣子来说,这是一个火坑,对于眼前这位年轻的馆阁人才来说,反倒是利大于弊。
因为狄进毕竟入仕未久,资历还不丰富,就算最终没有干好,让辽人占据上风,主要责任依旧在打死人的机宜司,顶多短期受些责罚,长远来看,反倒获益无穷。
这是有担当的臣子,在国朝有难的时候愿意出面顶上去,岂能不受重用!
可如此一来,又衍生出一个新的难题,李允则苦笑着摇了摇头:“狄三元为国朝效力的心是好的,然‘馆伴使’一职,并非什么官员都能担任,你的官品和资历,并不足以获得这份差遣!”
事实上,如果不是发生了打死大使之子的祸事,馆伴使是个很热门的差事,积累外交经验,增加两国影响力,北宋中后期,甚至由宰执重臣亲自担此重任,即便不是宰执出马,常常也能见到翰林学士出面迎接外宾。
辽国派出的使节也不是无名之辈,总不能宋廷随便派个人应付不是?
这其实也是如今的馆伴使生病后,其他人不好选的原因,如果真是能指派个中低品官员,那由不得对方拒绝,唯有选择的余地不多,个个都有资历背景,翰林学士那一档次的官员,是入两府的最后阶梯,谁愿意在这个时候沾染污点,才会迟迟无法决定由哪位来背锅……
偏偏此时此刻的狄进,即便是三元魁首,也不够资格!
别说他了,上一届的宋庠都不够格!
面对这最后的难题,狄进丝滑地从袖中取出书卷:“进初入仕途,资历浅薄,确实不足以服众,但倘若加上这部《洗冤集录,又当如何呢?”
李允则有些怔然:“老夫年迈,夜间却是看不清字了,狄三元不妨说一说,这是什么书?”
狄进正色道:“在下年少,本不敢著书育人,然慕于先祖狄梁公岁断滞狱一万七千人,无冤诉者,再见地方官员,多轻实证重刑罚,便试著此刑案之作,望天下间的冤假错案能越来越少!”
李允则对此是真不清楚,闻言也有些半信半疑,谨慎地让年轻识字的仆从念了起来:“狱事莫重于大辟,大辟莫重于初情,初情莫重于检验。盖死生出入之权舆,幽枉屈伸之机括,于是乎决。法中所以通着今佐理据者,谨之至也……”
当序章读完,明了此书的核心思想“人命大如天”,李允则深吸一口气,终于没了疑虑。
一位著书立言的三元魁首,绝非可有可无的国朝小官,确实可以破格当上馆伴使!
如此一来,不仅解决了朝堂如今的任职难题,还能在两国接待中,顺理成章地调查使节之子无故身亡的要案!
而想清楚一切关隘后,面对这位未雨绸缪,能将各方利益都考量进来的年轻三元,李允则定定地打量了一番,最终忍不住再度发出这一声感叹:“真是后生可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