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进清楚,燕三娘是在发育期间强行练功,走火入魔后永久地改变了身体的机能,说的冷酷些,就是残废的畸形儿,但事已至此,也只能乐观些,觉得是打开了佛家所谓的五感六识七觉:“你的‘耳识’开启后,除了能听到旁人不可听见的声音外,还有什么能力?”
既然没有遭到歧视,燕三娘难免就有些得意起来:“话语的快慢,声调的颤抖,甚至连心跳的快慢,种种极其细微的差别,我都能准确地分辨得出来!明白么,一切陷阱对我都是无用的,若不是当时那老狗直接把我出卖了,机宜司的人哪可能抓得住我?”
“怪不得当时敢一个人回来杀宝神奴!”
狄进眉头一扬,人工测谎,倒是厉害:“有没有限制?若说谎者能做到面不改色心不跳,你还能听出来么?”
“当然听不出来,可那样的人有几位?”
燕三娘没好气地道:“阁下身为神探,说话时我都能听出个大概,你方才每次提到‘组织’时,声调和心跳都无变化,这就是没有诓骗的迹象,当然也可能是伪装的高明!不过你说那句‘对付组织没有什么把握’的时候,语气与之前有了些许不同,可见你觉得自己对付‘组织’,还是有些把握的,所以我最后才选择信你!”
“果然不能小觑任何人,哪怕是手下败将!”
狄进目光一动,心头诧异,倒也承认道:“你听得没错,我家中现在就躺着一个‘组织’的核心成员,你知道‘陷空’么?”
燕三娘果然是混江湖的,立刻道:“那个大盗?他是‘组织’的人?为‘组织’盗宝敛财么?”
狄进摇头:“‘陷空’此前出手的次数并不频繁,一年有时候也就盗取一件珍宝,并非为了钱财!”
燕三娘恍然:“一个势力靠这样的手段敛财,确实要饿死了,这个人存在的意义,是不是来日要盗取任何东西,都显得理所应当?”
狄进道:“不无这种可能!”
“好了!”
燕三娘:“我现在相信确实有‘组织’的存在,你也明白了我有何能耐,如果那‘人种子’是六年前来到京师的,将相关人员找过来,我会帮你验明真伪,再借助‘金刚会’当年的情报路数,先‘组织’一步找到他们心心念念之物,到时候就看你如何将这群疯子找出来,一并关入机宜司的牢房了!”
“承你吉言!”
狄进点了点头:“我们先去见一个人,崔致庸的护院首领,庶出的长子,崔琦!”
……
狄家后院。
崔琦已经醒了过来。
强效蒙汗药的药效,让他睡了近两天,过分充足的睡眠不仅没有让身体恢复,反倒带来了负担,这位本就被用了刑的犯人眉头紧锁,额头发烫,发出低低的呻吟声。
铁牛和荣哥儿见状,让大夫开了药方,煎药喂他喝下,如今总算有了几分清醒,然后迷迷糊糊之间,就听到脚步声走入,随后一道稚嫩的女童声音在面前响起:“崔琦,你醒啦?”
崔琦身躯微颤,下意识地道:“我……我是齐大……”
女童嗤笑一声,似乎都不屑判断。
而另一道熟悉的声音即刻传来:“齐大,本名崔琦,崔致庸的庶长子,被委以信任,担当护卫头领之位,你还要否认么?”
崔琦半眯的眼睛陡然瞪大,看向面前的狄进和一位面容乖戾的女童,张了张嘴,最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彻底萎靡下去。
狄进接着道:“崔致庸每逢灾荒,施粥救济百姓,看似是积德行善,实则是为了聚拢四方人流,造出‘人种坑’,培养‘人种子’,这件事你也深入参与了?”
崔琦本来以为自己的身份被揭露后,也没什么可震惊的了,没想到这句话险些让他虚弱的身体蹦起来:“不!我没有!那样的事,我没有做过!”
女童燕三娘继续讽刺地笑:“恶人也有良知?”
狄进淡淡地道:“为恶之人,也非事事为恶,同样有着底线!百姓受灾本就凄惨,再被有意传染疫病,那简直是伤天害理,死后入阴曹,都要打入十八层地狱,不得超生,所以崔致庸至今不得全尸下葬,正如‘陷空’所言,当真是报应!”
这是对子骂父,但崔琦面皮抽了抽,没有半分反驳。
那模样不是敢怒不敢言,而是颇有几分认同,却又限于父子关系,不能一起痛骂的感觉。
狄进目光微动,正式开始发问:“崔致庸做出这些丧心病狂的事情,都是按照所谓的古籍《大丹正术,以四象五鼎之法炼制‘大丹’,‘人种子’是其主药,具体是什么样子?”
“‘人种子’……‘人种子’……事已至此,我也老实说吧!”
崔琦喃喃念叨了几声,惨然一笑:“我确实是崔致庸的长子,却是私生的,我娘为了等他,一辈子无名无分,最后忧郁病死,我为求生计,出家为僧,早年练就了一身武艺,后来辗转入了崔家为护院……”
狄进道:“机缘巧合之下,崔致庸认出了你?”
崔琦缓缓摇头,眼中透出浓浓的怨恨之色:“不!不是巧合!崔致庸一直知道我,我能入崔家,也是他安排的,他对我嘘寒问暖,在我面前假惺惺地忏悔,收了我的忠心后,再将我安排到护院首领的位置上,为其卖命!呵,江南之地多少人称其为‘大善人’,一个对亲生儿子尚且如此的人,怎可能是‘大善人’?”
燕三娘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证明这段话是真的。
而崔琦陷入回忆之中,嘀嘀咕咕了几句,又泣声道:“崔致庸对我的信任,只是比起外人多而已,毕竟我们是血脉至亲,但在炼丹之事上,他似是连嫡亲的儿女都不信任!”
“我亲眼见到十四娘子有一回好奇,偷偷跑进丹房,崔致庸赶到后勃然大怒,面目狰狞地疯狂打她,口中囔囔着谁敢坏他的丹谁就得死,那六七岁大的孩子被他踹得吐出血来!”
“如果不是有人扑过去护住,我那小妹子,当真就被她的亲生父亲活生生打死了……“
燕三娘再度点头。
狄进听得脸色沉下:“崔致庸人前伪善,人后凶残,为了炼丹,六亲不认,就没人尝试揭晓他的真面目?”
崔琦叹了口气:“当然有,甚至连他的嫡子都反抗过,但都死的不明不白!崔致庸不仅会炼丹,更擅于用药,与他作对的人下场往往凄惨,报官也无用,江南官府多少人与他勾结?那些不知他真面目的百姓又敬他,呵!他最终幸好死了,不死的话,还不知道要祸害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