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汉本是山东人氏,义和拳失败后流落到绵上,磨豆腐为生。因手艺不错,又勤谨实在,累年挣得临街三间门面,站稳了脚跟。除卖豆腐外,张老汉兼做豆腐脑和炸油条生意,吃的人多了,名气大了,人送雅号“绵上豆腐张”。
张老汉膝下只有雪晴这么个女儿。雪晴二九韶华,长得水灵。她帮爹磨豆腐、卖豆腐、炸油条、卖油条,干活麻利不说,还琢磨了套心算之法,从无差错。眼瞅着女儿已到谈婚论嫁之时,张老汉早就在求人说合,好为女儿觅户殷实厚道人家,了却自己心愿。
明文经常来吃早点。因是斛家大公子,张老汉给他安排了个雅座。一来二去惯熟了,便想请他替女儿操心物色。雪晴初见明文,只把他当一般顾客待。来得多了,难免就拿他和别的男子做比较。再后来,竟觉得是冥冥中寻找了三生五世似的,不管不顾地,把心思许了他。明文一来,她便喜上眉梢,眼里没了他人,忙来忙去只为他;明文一日不来,她便打不起精神,几日不来,就丢魂失魄似的,又是长吁短叹,又是黯然落泪。有人来提亲,雪晴不是躲着不见,便是横挑鼻子竖挑眼,让人当面下不来台。张家女“心比天高,气性骄傲”的名声,很快就传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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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老汉听见人家私下议论,回来就免不得数说女儿。再后来,有点明白女儿心思了,就暗暗叫苦,就开始提防着明文,就时不时地开导女儿:
“你娘去得早,爹把你拉扯到大,只盼你嫁个好人家,安安稳稳过日子,让你娘九泉之下合得上眼。明文虽是个厚道的君子,但毕竟有家室。爹怎忍心让你给人家做小!爹的傻女儿,可不许你任性。”
爹爹的话,雪晴只当耳旁风。
女儿不听劝,张老汉就自己做起事来。借口外面天凉,不再把雅座当成明文的专利;借口活计多,明文一来,就吆喝女儿去忙这忙那,让他们说话的空儿都没有。他还瞒着女儿找到斛家店铺恳求明文,要他不再打搅雪晴。他甚至威胁明文,如果还纠缠,他就去找老东家理论,再不行,他就去县衙,找郭知事讨要公道。
明文也怕张扬出去,于自己不利,强忍着个把月没登张家的门,自以为可以转移心念、不再作非分之想了,却不料有一天,和朋友喝了酒,一股子冲动上来,鬼使神差地,又跑到南街去找张雪晴。
也是巧。那天,张老汉送豆腐回来晚了,推开房门,见明文和雪晴两人搂抱在一起,又气又急,双目烈火喷烧,骂声“畜生”冲上前去,照明文脸上就是一巴掌。他挥手又要打女儿,可手举到半空却怎么也落不下去。
“你们这是做甚哩,做甚哩!”
既已捅破这窗户纸,明文索性把心里话照直说了:“叔,我想把雪晴娶回去,你就成全了我们吧!”
雪晴也哀求爹爹:“女儿早就是他的人了。只要他肯娶女儿,女儿就算做偏房,也心甘情愿。”
这回,张老汉终于按捺不住火气,巴掌真的打了下去,打得雪晴捂着脸,滑坐到炕墙根,“哇”地大哭起来。女儿长这么大,疼她爱她还来不及,老汉何曾下过这样的重手!手指火辣辣地颤抖,像寒风中的枯树枝。
张老汉咆哮着:“你问他,大户人家能容下你这贫贱女子?那么多好人家,你挑三拣四不中意,野雀子琢瞎了你的眼,倒看中个有妻室的老相公,不怕招人耻笑!”
雪晴抹把眼泪,站起来。爹爹打她骂她,她死了心,也要和明文好。她打心里待见明文,又有什么法子呢?
“女儿不嫌他有妻室,只要中女儿的意,只要他人品好、只要爹爹老来有依靠,女儿怎么都行。硬要让女儿嫁个不知冷不知暖的,女儿也没法活下去。”
明文再三保证,说一定好好对雪晴,他要和家里去说,他们答应也罢,不答应也罢,说啥也要把雪晴风风光光娶进家门。雪晴也帮着明文劝爹爹:
“爹就不要再逼他了。女儿既打定主意跟他,也不在朝朝暮暮。就让他找机会跟家里提,往成里说罢。”她泪眼汪汪看着明文:“我不是要逼你,可我也不想这样不明不白地下去。你就跟家里好好说。啥时说成了,我跟你走;再三说不成,我只好依爹的话,随便找个什么人嫁了,到时候是死是活,算我命薄,不关你的事。”
从这之后,明文就思谋着怎样向家人挑明这事。可这太难了!最难的是结发妻颀英和岳父这一关。这事没着落,他也不敢去找雪晴。直到雪晴找到戏园子、告诉她怀孕的消息,这才感到火烧眉毛般的紧迫。这紧迫,使他终于鼓足勇气,来到豆腐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