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扬在厂区上方的下班军号声飘过了解放路,散落在西单身食堂大大的房顶上。进了食堂避风的弹簧门,一眼望去,左面长长的窗口前排满了打饭的队伍。郭国柱望着嘈杂得像蒸锅一样的人群,想到这样找不是办法。于是就向排队的队伍和几十张圆餐桌上扫视。这样一扫视,果然马上先看见了于文。他和于文的眼睛相遇的一瞬时,不知道为何,都像闪电一样将目光向旁边躲了一下。他主动问到:“于师傅,你打饭?”
“嗷,我打点饭。”于文正从一排队伍的前面走过来,已经显得很平静了。他是那种话很少的人。
郭国柱只能再主动问:“呵呵,平时都在食堂吃饭?自己不做饭?”他记得于文的老婆从农村老家来了。于文的脸像平静的湖面咕噜泛起一个气泡,嘴唇动一下,似乎有一连串话会冒出来,可是咕噜完后只冒出一个字:“嗷。”
“那不过,距离近,想做饭自己做点,不想做就在食堂打上点。方便。西男身让自己做饭呢?哎对了,我改天给你带点雪里蕻哇,我妈做的,挺好吃的。”
这句话本来郭国柱是无意的,也是灵机一动说出的,却一下子让于文解开了嘴,他笑笑说:“你咋知道我们爱吃雪里蕻呢?我老婆尤其是爱吃个雪里蕻。可是单身没法做,所以自从老婆来了,一天到晚碎嘴婆婆想吃腌咸菜呢想吃雪里蕻呢。呵呵。”
郭国柱愣怔了一下,突然觉得心里愧的慌,就像做了亏心的对不起于文的事似的。他明明知道自己是无意中提到雪里蕻的,但此时连自己都觉得怎么有点像在贿赂于文,怎么这么势利。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功利了?变得卑鄙小人了?他尴尬地望着于文,觉得脸上有点发烧。
于文笑笑,又突然说:“哎对了,上午段长和我谈了谈,征求我意见,问我大刘受伤了,咱们组谁当组长好,我说谁都行。段长说唉,哪能谁都行呢。对我说反正是你们两人中选一个。问我郭国柱咋样,我说郭国柱行了。郭国柱来的时间不长,可是积极肯干,从来不迟到不早退。而且对各方面技术进步很快,而且从来不挑肥捡瘦,让干啥就干啥。反正各方面都不错。而且是技校生。而且那么多技校生都考职工大学了他不考。”于文从来没说过这么多的话。他说到这时,眼睛睁大了点,像是终于卸掉了肩上的担子,喘喘气,继续说,“你莫问题,真的,人家段长说你也不错。”说完,于文端着一个有点变形发黄的铝饭盒,逆着从弹簧门进来的人流出去。他往外走时,与进门的人低声搭着腔。
郭国柱看见与于文打招呼的人正是徐利。
他迎着徐利微笑。徐利举起来铝制饭盒,咣当当一晃。
郭国柱骑车到达西单身食堂时,正赶上了下班。他临出门时,母亲赶出来说吃了饭再去吧,免得在外面花钱吃饭。他说,过了点可能看不见徐利了,食堂的钢丝面不贵。他身上装着几张食堂餐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