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亮獠牙,长缨尽缚呼悍将(1)

此刻,是正午时分,那轮金乌艰难地穿透云层的重重封锁,吝啬地洒下几缕光辉,瑟缩地照在燕京城被雨水浸透的青石街道上。积水如镜,倒映着那苍白无力的天空,然这微弱的光影交错,却仿若蚍蜉撼树,丝毫不能撼动那如阴霾般沉甸甸压在城中的死寂。往昔喧嚣的檀州街,此刻仿若被施了魔咒,空荡得让人毛骨悚然。街边的店铺大门紧闭,铜锁锈迹斑斑,似在低诉着被岁月遗忘的哀怨。门板的缝隙里,不断渗出一股陈旧腐朽的气息,与弥漫在空中的潮湿水汽相互纠缠,氤氲出一种令人作呕的腐臭,仿若死亡的触手,在空气中肆意蔓延。

顾仲勋静坐在安城司的天井里,四周的回廊在雨雾的侵蚀下显得阴森。天井中的花草被暴雨打得东倒西歪,残枝败叶散落一地,泥水横流。他的目光穿透这一片狼藉,远眺着远处在雨雾与热气蒸腾中影影绰绰的楼阁。那楼阁好似一头沉默的巨兽,潜伏在这诡异迷离的氛围之中,他却看得出神,思绪飘向远方,仿若在这一片死寂中寻找着到底是什么让他如此心慌。

周青脚步匆匆地走进来,脚下的石板路被雨水打滑,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的衣摆。他神色紧张地汇报:“禀司丞,城南外的柳辛庄突然冒起滚滚黑烟。”与此同时,他不动声色地将一个蜡丸悄悄弹入顾仲勋袖笼里,动作极为隐秘,未引起旁人丝毫注意。

顾仲勋眉头紧皱,声音低沉地问道:“挞懒监军怎么说?”

“他已派宗隽过去查看了。”周青快速回应道。

“又派出去一个……”顾仲勋轻声喃喃自语,转动轮椅,缓缓向堂上而去。轮椅碾过积水,发出“哗哗”的声响。站在一旁的辛立见状,连忙快步上前推住椅背。顾仲勋将掩在衣袖里的蜡丸轻轻捏开,展开纸条,目光刚一扫视,那拿着纸条的手便猛然顿住,整个人仿若被施了定身咒一般。

“司丞?”辛立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细微动作,急忙出声询问。

顾仲勋很快回过神来,不动声色地将纸条碾成碎屑,语气平静得如同什么都未发生:“午食吃什么?”

辛立微微一愣,随即回答:“前一日粮库被淹,城中就改为只有早晚食了。”

行至堂上,顾仲勋才缓缓开口:“早食未用,我有些头晕,给我找点吃食来。”

辛立应了一声,即刻转身下去寻找。顾仲勋趁着这间隙,将手中的碎屑轻轻撒入花盆中,随后,他的手不自觉地按住了心口。纸条上那寥寥几个字——“卿诱敌中箭毒,凶”,却如同一把利刃,直直刺入他的内心。

顾仲勋的内心仿若被无数细密尖锐的针深深浅浅地刺入,痛意如汹涌的潮水,沿着血脉在全身肆意蔓延。母亲赵卿卿的音容笑貌,此刻如同被烈火灼烧过的画卷,在他脑海中时隐时现,斑驳破碎。仅仅十天的重逢,那份还未来得及好好感受、还未捂热的亲情,难道就要这般被命运的巨手无情地揉碎吗?或许,这便是密谍那无法逃脱的宿命。

他的眼底似有燃烧的火焰在跳跃闪烁,泪水在眼眶中倔强地打转,几欲夺眶而出,却被他强自忍住。与母亲相处的每一个瞬间,那些虽有疏离却珍贵无比的画面,如汹涌澎湃的潮水般将他彻底淹没,让他几近窒息。

辛立很快端来一碗炒米和水,顾仲勋机械地伸手接过,放入口中,却味同嚼蜡,可他仍强迫自己一口一口艰难地吞咽干净,每一口都似在吞咽着无尽的痛苦与哀伤。

母亲身为大昭皇城司的密谍,一生都在生死边缘的钢丝上如履薄冰,艰难前行。可他怎么也想不到,精心筹备的西山试爆,引诱宗弼进入山谷的人竟然就是赵卿卿。如此说来,彼时他与母亲的距离并不遥远,甚至他还远远地看到了射雕手射出的那致命一箭……

自责与悔恨如同两条粗壮的蟒蛇,在他心底疯狂地扭动、缠绕,无情地啃噬着他的灵魂。他更恨自己身为安城司司丞,以为一切尽在掌握,却连母亲都护不住。刚刚寻回的那份珍贵亲情,就要在这阴谋与计划的巨大漩涡中面临生死诀别,他怎能甘心?

正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打破了这压抑的寂静。挞懒率先跨到堂上,声音中带着几分焦急与惶恐:“顾司丞,柳辛庄外不知何人放火,竟将粮库烧毁,而烟雾中还有剧毒,宗隽率领的 500 兵卒陷入昏迷,毒烟还向着燕京城飘来,这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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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仲勋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下来,他转动轮椅来到城防图前,沉声说道:“北上之路,被引了人去居庸关,南下之路,已有两路被引了两千五百人。还有东西两路可以选择南下,西边是山路,东边是水路……”

挞懒认真地听着分析,敲着地图说道:“西山昨日引爆的霹雳弹让我军损失惨重,如想转移那些工匠,走山路更为隐蔽,且容易设伏。”

“水路亦有可能,毕竟康人不擅水,且没有船。如是这般,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逃遁。”顾仲勋眉头紧皱,深邃的眼眸中满是忧虑,他的目光仿若实质般在城防图上反复摩挲游移,手指下意识地、有节奏地轻叩着轮椅扶手,发出沉闷而单调的声响,似是在与自己的思绪对话。“不论水路还是山路,皆有风险与机遇。”

辛立上前一步,微微拱手,眼神坚定地建议道:“司丞,是否可先遣一队轻骑,沿山路探查?”

顾仲勋没有回答,而是看向挞懒。

挞懒伸出手,两根手指在地图上缓缓敲击,眼神凝重,权衡利弊,思索片刻后,他抬起头,目光中带着一丝焦急,说道:“西山新败,恐将士惧战,而水路,我等没有船只,根本无法巡视,且燕京城内兵力本就有限,还需谨慎调配。那毒烟又在逼近,应尽快组织防护。搜索之事交由附近州府来做,我等坚守城池才是。”

此时,宗弼的传令兵回来了,一身焦黑,双眼惊惧,声音颤抖地说:“遇袭,伤亡巨大,四太子下落不明。”

清晨,苍穹如墨,厚重的乌云似是被激怒的巨兽,在天边翻滚涌动,而后,豆大的雨点如利箭般疾射而下,在燕京城的每一寸土地上炸开。雨幕密织,本应是洗净尘埃的润泽,却未能为这座城带来丝毫生机。城中的空荡荡的屋舍在暴雨中瑟缩,檐下的水滴成串坠落,似是这座城无声的悲泣,反将其拖入更为浓重的死寂渊薮。街巷成河,浑浊的水流携着杂物匆匆奔涌,撞在斑驳的墙根与紧闭的店门上,溅起的水花冰冷且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