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翁前辈打算用命拦着我,好叫百擂坊的众多练家子,从我徒孙身上找个场子,也算武行赢了通文馆一次?”
翁姓老者坦然回道:
“陈师傅,你又何必插手,宁海禅已经将你逐出师门了。
老夫活了六十七载,从未听说徒弟除名师父,此事堪称武行笑柄。
我们有分寸,不要白七郎的性命,只想他败一次,通文馆输一场。
让那块义海藏龙的金字黑匾,也蒙一回尘。”
武行当中,开革除名并非简单的事儿。
道丧之前,乃有天、地、君、亲、师的纲常礼法。
假使徒弟忤逆,触怒了师父,或者犯下天怒人怨的大案祸事。
为了撇清关系,往往就会被除名,不得再列门墙。
同时被传授的本事,也要原样被收回。
这就是话本里头常常提及的,废掉武功。
宁海禅是否废过陈行的功夫,武行众人不清楚。
但有一样确凿无疑,这位陈师傅所修的真功根本,曾在十年前被彻底毁去。
因此大大折损生机命元,再无晋升神通秘境的半点机会。
所以,翁姓老者才会劝说陈行袖手旁观。
以他的视角,自个儿贵为师长,却被亲传徒弟忤逆负恩,篡夺掌门之位,开革逐出,且还废掉真功,损毁根基。
再深厚的情分,亦该反目成仇!
“徒弟不认师父,但师父又没说不认徒弟。”
陈行摇摇头,眸光落向翁姓老者,那张和气的面庞,终于浮现几分不耐烦:
“当初,我也许不该拦着他,一鼓作气把你们这些腌臜货色全部打死,省心省力,再无麻烦!
翁秀生,陈某人叫伱一句前辈,就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翁姓老者眼皮抬起,迎上陈行的目光:
“陈师傅,武行常道拳怕少壮,那是功夫未到火候。
你一个被毁掉真功根本的四练宗师,不一定斗得过老夫这个半截身子埋黄土的?”
他那张牙都要掉光的嘴里,每吐出一个字,筋骨就发出闷雷滚荡的轰然大响,好似震荡全身皮肉,一股股沛然的生机命元,宛若涌泉喷发,充盈于百骸之内。
那袭黑袍顿时被扯得稀巴烂,化为蝶飞乱舞也似的破烂布条,显露出极为精壮结实,泛着黄玉般色泽的强横肉壳。
“陈师傅,我没几年好活了,但拼掉你半条命,不算难。”
翁秀生原本沟壑纵横的皱纹被抚平,根根发丝从灰白变成乌黑,浑身上下无不充斥勃勃气血,几如怒云江般宽广,全力施为之下,足以凝聚出二三十丈高的笔直狼烟。
陈行并未起身,他的目光甚至都没过多停留在翁秀生这里:
“你大概不晓得,宁海禅成名之前,他那个绰号‘十渡阎罗’的师父,名头也挺响亮。
我要打死你,用不了第二拳,但现在你还不用死。
让我徒孙将你们武行仅剩的那口气踩灭了,你再上路。”
受到陈行这般羞辱,翁秀生勃然色变,十年前,他两个视如亲子的亲传徒弟,让宁海禅打得筋骨俱碎,成为废人。
于是,背地里跟那时的十七行苏家联手,追杀那个未成大气候的煞星杀胚。
结果不仅没得手,还被宁海禅使阴招下毒麻翻,险些丢掉性命。
这些年,他闭门不出,仔细养生,宛若老鳖收敛精血,看似肉身老迈,躯壳衰朽,实则功力不退反进,更显得精深。
“陈行,你狂妄……”
翁秀生怒发冲冠,滚滚无匹的气血当即就要化作狼烟,冲破传习馆的屋顶。
他五指张开,阴阳劲力相互摩擦,如握霹雳迸发巨音。
只这一记掌力,就能震惊百里,使得周遭十丈之地尽变齑粉!
“老东西!你太聒噪了!”
陈行仍旧坐在圆凳上,仿佛大岳岿然,但随着他一动,整个天地恰像塌陷,宛若被翻转过来,瞬间盖过翁秀生轰雷掣电的刚猛掌力!
咚!咚咚!咚咚咚——
陈行抬起的手掌,每往下压一分,翁秀生那股喷薄而起,几欲冲霄的气血狼烟就消弭一成。
“你,竟然又重修了真功根本!”
翁秀生双眼圆睁,毕生积蓄的底蕴倾尽,肉壳经流的气血鼓荡,发出“哗啦啦”的浩大水响,好像大河奔腾惊涛激荡,这种声势简直震撼人心!
尽管如此,他却如同一条被擒拿的大龙,无论如何都难以挣脱,宛若黄玉浑然一体的身子,寸寸矮下!
坚硬得像宝兵神铁的根根骨骼,咔咔爆碎,滚烫的热血从七窍喷出!
“好好看,我徒孙怎么打灭武行!”
陈行那只宽厚的手掌最后落在翁秀生的脖颈,像拎着小鸡仔一样,死死地掐住,让他望向传习馆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