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启心中腹诽,尔后诚心夸赞道:
“师爷要愿意给徒孙涨涨眼界,那真是求之不得,天大的幸事!”
陈行颇为受用,怎么他当年做师父的时候,就没这样的体会?
临到头,还给顽劣的孽徒一通拳打脚踢,赶出门了。
“造孽!”
他暗暗感慨,带着白启转悠一大圈,最后回到正厅。
徐子荣不愧是传习馆的老人,早已将地砖冲洗得明光锃亮,半点血迹也未残留。
等到两人落座,一壶热气腾腾的甘露灵茶也泡好了。
“教头,刚后院啥动静啊?”
徐子荣候在厅外,小声问道。
“赶走几个暗中窥伺的宵小贼人。”
陈行抿了一口好茶,如饮甘露,有种浓郁高长,蕴藏兰香的醇厚滋味。
“今夜死了两位四练宗师,除了乾山门的翁秀生,另外那个被我捏死的,应该是冒家人。
子荣,伱天一亮就去报官,冒家拜外道,勾结四逆魔教,乃龙庭缉拿的要犯余孽,能领赏。”
徐子荣垂首应下,药行冒家乃被灭得最干净的,想不到还有阴魂不散的死剩种。
当真藏得深!
“我徒孙打过的五龙门,大猫小猫三两只,念在老李头被我那个孽徒废掉双手的份上,就不痛打落水狗了。收了他的武馆,逐出百擂坊,铁佛门……杜平宗是条好汉,不用夺匾,驱散门人另谋生路。”
陈行一边喝着甘露灵茶,一边用轻飘飘的语气吩咐:
“今夜凡是跨出门的武馆,你都走一趟,给不出说法的,悉数夺匾踢馆,绝了传承。
既然这么喜欢摆武行规矩,打不过大的,便欺负小的。
那咱们也照着来,从明天开始,百擂坊两百六十三间武馆,有一家打一家,算给我徒孙出口气。”
徐子荣舔了舔嘴巴,摩拳擦掌,似是兴奋:
“好嘞!”
白启坐在旁边,并未劝阻。
他对于百擂坊的武行是生是灭,其实不甚上心。
之前跨长街,心意把所映照出来的一缕缕气息内,也就杜平宗确实值得自己动真章。
其他的,都没啥能耐,或者说,正因为没啥能耐,所以才期望用人多势众的法子,逼退宁海禅的亲传徒弟。
“你这性子好,利落!我那孽徒之前还收过一个入门的弟子,他就太拘束。
江湖人为何戾气重,动辄分高下,见生死?大家心里都揣着一口刀,凭什么我要退让?除非你的刀子比我利。
等到亮了不知道多少回刀子还没死,便成了老江湖,把刀插进心上,学会忍了,学会利用规矩办成事儿。”
陈行放下茶杯,声音洪亮,好似震得梁柱掉灰。
“这世上绝大多数人,都不愿意接受一个理儿。犯错要改,做错要认,不改不认,那就要还。
至于谁对谁错,阿七,你告诉我,怎么评?”
白启答得很快,好像不假思索:
“自然是谁有道理,谁就对。”
陈行哦了一声,又问:
“那又该如何看待,谁有道理?”
白启这一次想得久些,他忽然记起在守藏库内景地的史书上,所见的一段话,很符合此情此景,于是说:
“大道无形生育万物,大道无情运行万物,大道无名长养万物。故而,大道承载天理。
‘道’在我心中,不为所动,‘理’在我手上,不假外求。
若有人行自己的道,认自己的理,那么,谁又可以称他错了。”
陈行皱纹舒展,似乎想要放声大笑,却又按捺住激扬的心绪:
“听到了没,子荣。但凡武道上的宗师、巨擘,都是贯彻己道,妄图以己心代天心,握持天理的,你铸成金身有一段时日了,迟迟不能熬炼脏腑,神意交汇,便在于看不透。
我传你的拳法,你多咀嚼,从里面悟出你自己的道,你就大成了。”
陈行很喜欢好徒孙的这番话,倒不是藏着什么大道至理,能够让人顿悟飞升,仅仅很契合自身心意,觉得痛快。
他眉心忽地一烫,隐于灵台的陈隐不知为何被惊动,借由念头与陈行沟通:
“陈行,你这徒孙拜了宁海禅学武,道艺上还缺个师父,要不本教主吃点亏,勉强收了他?”
陈行像是头疼,揉了揉发胀的脑袋,注视各方面都让他满意的白启,用神意把陈隐镇压回去:
“滚!我相中的赤阳道子,与你青阳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