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稽郡富春县有位县尉名叫焦桐,是位法家思想的忠实拥趸。他虽然不是法家在册子弟,但是一直以法家思想作为其履职的原则。有一天,焦桐前往吴县公干,不知什么原因和吴县的几个儒生当街起了争执,惊动了郡守严助的幕僚博士楚越,楚越一听外县的一个县尉居然敢在吴县和儒生当街争执,这还了得,于是前去想为儒生出头,同时教育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外县芝麻官。事情的起因非常简单,焦桐带领两位差役办事的时候,遇到有位儒生正在高谈阔论,内容正是董氏儒术所谓以德治国的思想,认为道德教化是治国的重要工具,但是这位儒生过于强调道德教化的作用,试图向听众表明道德教化应该作为唯一的治世手段。作为一县主管刑狱的官员自然清楚这套说辞根本站不住脚,他认为道德教化的前提是规则和执行规则的人。由于观点不同,两人当街争论起来。这一争论导致大批百姓围观,不仅引起了郡府博士楚越的不满,也引起了正在一旁看热闹的齐珏的兴趣。楚越到了争论现场,由于对道德教化的作用持绝对的态度,齐珏也加入了争论的行列,与焦桐一起对付楚越。齐珏这样干一点也不奇怪,几个月后大汉推行的阳儒阴法的政策,以德治国的思想有名无实的且严重不切实际。齐珏认为道德教化只有满足了人们的基本需要才会产生作用,楚越认为不管有没有饭吃,人们都不能忘记用道德约束思想和行为。结果原本楚越和焦桐的争论变成了儒生博士和一位年轻姑娘的辩论,结果自然无法达成共识。于是齐珏想了一个办法,想用事实证明道德教化以生存等最低层次的需要满足为前提。不幸的是,这个不知死活的博士居然接受了齐珏的挑战,认为饱读诗书的儒学子弟不可能输。
事情起源于焦桐和另一位儒生的争论,看到齐珏想通过试验打败对方,焦桐主动提出由其提供试验的场所和费用,但有一个条件试验必须在富春县进行。楚越认为齐珏必输无疑,于是向郡守严助说明情况,信心满满地带领十几位儒生随焦桐和齐珏到了富春县。富春县令和焦桐交情匪浅,也想知道把德行挂在嘴上的儒生真正的道德表现,自然大力支持这次试验。
齐珏提出的试验方法非常简单,在富春县的牢房中随机挑选出十名牢犯,同时在楚越带来的十多名儒生中随机抽出十人组成两个试验人群。儒生组由楚越负责管理,牢犯组由齐珏负责管理,焦桐和剩下的儒生以及富春县县令监督试验过程。
试验方法非常简单,两组人各自安排在一个独立的院落,试验开始后,第一天给每组人提供两顿十人的饭量,第二天提供九人的饭量,第三天提供八人的饭量,第六天只提供五人的饭量,此后每天只提供五人的饭量,提供足够的饮用水,直到试验结束。结果到了第九天,齐珏负责的牢犯组依然能够按照试验的要求保持稳定,参与试验的儒生组便发生了争抢食物的事情。毫无疑问,试验以齐珏胜利而告结束。
面对这样的试验结果,楚越并没有反思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反而认为由于参与试验的儒生没有领袖才导致发生争抢食物的情况,要求进行第二次试验。几天后楚越作为儒生组的一员兼儒生领袖亲自参与了试验。楚越作为会稽郡的儒学博士,在当地儒生中具有崇高的威望,但是他的威望也只把为多吃一口饭的混乱延迟了两天发生。到了第十一天,这些饱读儒术经典的儒生见到饭以后,哪里还有半点斯文,一个个如恶狼一样扑向了食物,没有抢到食物的儒生竟然开始从抢到食物的儒生手中抢夺食物,饿着肚子的楚越虽然没有参与争抢食物,但是他的威信根本无法杜绝抢夺食物引发的混乱。相比之下,齐珏管理的牢犯组参与试验的犯人尽管饿得头晕眼花,但是依然没有发生争抢食物的情况。
听到这里,不光墨霏、墨雨、吴彻好奇,我也好奇不已,于是问齐珏用了什么方法让这些触犯了大汉律法的牢犯在饥饿面前还能不争抢食物?
“其实很简单”,齐珏笑了笑说道:“这些犯了大汉律法的牢犯大多都有忍饥挨饿的经历,他们承受饥饿的能力远远强于那些整天衣食无忧的儒生,加上试验开始前,我通过焦桐给他们立了几条规矩,第一条规矩是任何情况下都不能争抢食物,食物送到后由当天负责分发食物的人按人平均分配食物。同时规定分发食物的工作一人一天,分发食物时不管食物多少都要平均分成十分,即每人一份,其他人拿走自己的一份后,剩下的最后一份才是分发食物者本人的食物。如果出现争抢食物的现象,试验结束后争抢食物的人将受到严厉的惩处,惩罚的手段有连续十天每天只给一半的饭量。由于这些规矩是通过县尉焦桐宣讲,在他们心中形成了规则是由焦桐所代表的司法系统的强制力量,所以在试验过程中,没有人愿意在试验结束后承担继续挨饿的惩罚。事实上有了这些被强制力保证的规则,加上他们都有忍饥挨饿的经历,试验结果自然不会出现意外”。
“可是”,墨雨提出了疑问,说道:“这个试验和你背上妖女的罪名又有什么关系?这个试验只能说明,抛开规则和基本生存需要,道德说教将毫无意义”。
“没错”,齐珏点了点头说道:“试验结果证明了这一点,但是楚越却不认同,他不能接受饱读儒术经典的儒家子弟,在饥饿面前连违反了大汉律法的牢犯都不如,认为参与试验的儒生一定被我施了某种妖法,才让儒生在饥饿面前变得有辱斯文”。
“我气不过他的狡辩,就讽刺即使都是像他这样的儒学博士,也就多坚持两天,到时候有辱的不仅仅是斯文,可能还会引发兽性。楚越大怒气得抚袖而去。过了五六天,我刚回吴县进城的时候被官兵堵在城门洞里,被抓后他们从背包里搜出来许多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尤其是那支强光手电,让他们认为我就是妖女。他们还请来一位方士筑台作法,当着我的面把这些东西全部沉到水里。后来楚越通过严助将此事报告给田蚡,田蚡下令将我押解到长安,好在路过弘农的时候霏姐和雨儿妹妹发现了我”。
“唉”,我叹了口气说道:“看来你大意了,否则以你的身手,城防官兵怎么可能抓住你,跑就是了”。
齐珏点了点头说道:“被抓之后,我进行了反思,进城前如果仔细观察城门口的动静,也不至于被几十位城防官兵堵在城门洞里进退不得,只能束手就擒,戴上手铐脚镣之后,只能任人摆布”。
“他们打你了吧”,墨霏拉起齐珏的手,看着被手铐弄出的伤痕心疼的说道:“记住谁动手打了你,以后要他加倍偿还”。
“算了,都过去了”,齐珏知道墨霏的脾气,生怕她前去找麻烦再惹出事端,安慰道:“他们也是奉命行事,其实通过他们的问话,明白了为何要我承认自己是妖女,话里话外的矛头都指向了黄老学说,看来他们想把妖女的罪名和黄老学说扯上关系,让朝堂之上依然信奉黄老学说的官员彻底闭嘴。后来在潼关听说押解我的目的地改到了郦邑,要把我交给名震天下的义纵审理,更加坚信了我的判断”。
“是啊”,吴彻接上了话说道:“押解进京的人是丞相钦定的要犯,一路上各郡县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到了郦邑以后,县令在城门口还说过天下没有人能在义纵面前不开口,到那时再看灌夫、窦婴之流的黄老拥趸还有什么话说,真羡慕严助和义纵大人能为皇上拔除眼中钉,立下大功”。
“如此说来事情再明显不过”,齐珏叹了口气说道:“田蚡想借此事发难,想必已经写好了供词只等我招认画押就能心想事成,让名满天下的酷吏接手此事,就是想用他刚正不阿的形象为他们的供词背书。表面上看只是一件妖女蛊惑人心的小事,最后的矛头却直指朝中黄老学说坚定的支持者,如果借此事能够打击窦婴及其势力,不但可以巩固田蚡的地位,而且可以警告朝中其他信奉黄老学说的大臣。窦太后仙逝不过半年,就有人迫不及待的想要取其子侄的性命,同时把为大汉盛世立下不世之功的黄老学说拉下朝堂,为董氏儒术一统政治思想打下坚实的基础”。
吴彻只不过说了途中听闻的一些事情,齐珏便得出这样的结论。他不知道齐珏站在已知历史的角度去分析这件事情背后的阴谋,自然不能理解。如果现在告诉他五年后,仅仅由于窦婴的好哥们灌夫在田蚡的婚礼上,酒后骂了田蚡,不仅让自己丢掉了性命,间接也让窦婴背了一个矫诏的罪死在帝王的权谋之下,吴彻会彻底疯掉。
窦太后活着的时候,刘彻为了得到一个孝亲的名声,不敢公然反对祖母推崇的无为而治的政治主张,这面大旗倒下后,窦氏一门受到了空前的打击,代表窦家曾任大将军和丞相的窦婴成为窦氏家族的支柱。他与太后王娡同母异父的弟弟田蚡有多年的旧怨。窦太后一死,窦婴所靠的大树轰然倒塌,加上刘彻骨子里看不上无为而治的治世思想,想把权利牢牢的握在自己手里,自然得想办法拔掉窦婴这棵朝中代表黄学说的标杆人物。作为刘彻的宠臣,田蚡自然明白皇帝的心思,于是这件小小的妖女事件完全有可能成为压死窦婴这头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只可惜齐珏这个从现代来到大汉的人给田蚡创造的机会,同样因为几个从现代来到大汉的人给搅黄了。虽然如此,窦婴的命运却早已注定。元光三年(公元前132年),田蚡娶亲,许多王公贵族前来祝贺,由于窦婴权势不如以前,这些王公贵族轻视窦婴,窦婴倒是豁达,不以为意,但是窦婴过命的哥们,胆大不怕事的灌夫却看不下去,仗着酒劲大骂田蚡,被当场拿下送交廷尉处置,在太后和田蚡的压力下,灌夫被判斩首还要诛灭三族。看到好哥们为自己出头要赔上身家性命,窦婴出面为其求情,结果在太后王娡的逼迫下,不仅灌夫被杀诛了三族,窦婴也被下狱等待治罪。窦婴不甘心就此失败,想起了汉景帝在世时留给他的一份诏书,委托管陶长公主将诏书交给刘彻,结果发生了宫廷中没有诏书存档的怪事,原本可以活命的诏书,结果成为了催命符。元光四年(公元前131年)冬天,大汉王朝前大将军、丞相,魏其候窦婴被斩于市。至于诏书为何没有存档成了一件一直未曾破获的迷案,也成为大汉一桩后人诸多解读的公案。
大家又闲聊了一会,在昏暗的油灯下,困意连连。虽说再次见到齐珏有种久别胜新婚的冲动,但是吴彻在场,也不好表现得过份亲热。于是做正人君子状爬在面前的桌子上睡了过去。不知道睡了多久,被耳边隐隐的水流声炒醒,醒来后仔细聆听却又听不到这个声音,只能听到吴彻如雷的鼾声。
桌子上油灯的灯油已快见底,一般情况下灯油烧干至少需要十个时辰,说明进入秘道到已快十个时辰,外面的天空应该亮了,按道理来讲搜查的官兵不可能在客栈里搜查一整天,一天不见客栈掌柜下来,心想不会出了意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