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蝉鸣,此起彼伏,一刻不歇。
静静地坐在草屋之内的文升,一手按抚在稿纸之上,另一手悬腕握笔。笔尖墨汁已干,纸上却未落一字。
十二年前,空坑一役,大伯文天祥妻离子散,自己被亲生父亲过继给大伯,成为其嗣子。那时不过九岁的文升,并不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年岁渐长,从对嗣父文天祥的仰慕,到得知他就义时的痛心,前往大都扶柩而归,为其守灵至今,已经过去了近六年时间。
治学,这是嗣父留给自己唯一的遗愿。文升为此,苦读经书,并开始撰写《九经策》。如今,《九经策》已近完成,可是接下去呢?
文升已经不是第一次感觉到茫然。
自己年方二十一,本该是大展才华的时候,难道真的要在这座墓前,为嗣父守灵直至老死吗?
亲生父亲——如今应当称为叔父的文璧,当年在惠州知府任上,为了全城百姓免遭屠戳,被迫举城而降。虽然被元廷重用,却羞于回乡,几乎与家里断绝了所有的联系。
甚至在去年去世之后,也未得归葬。
通议大夫、秘书卿、上轻骑都尉,追赠雁门郡侯,并给了“文惠”的谥号。这些本来可以光宗耀祖的荣耀,却成为世人嘲讽的对象。
“江南见说好溪山,兄也难时弟也难,可惜梅花如心事,南枝向暖北枝寒。”
对于宁死不降的父亲,以及降元事敌的叔父,任何人都会将他们进行比较,只有文升不行。
不仅因为自己的子侄身份,而是因为经过了这些年的煎熬,文升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再坚持下去,意义何在?
大宋已经灭亡了十余年,不仅北人早已经认可了元廷的统治,就连南人也开始渐渐地以元人自居。
案前,是叔父临死之前留给自己的一封信,让自己为了延续嗣父的香火,要尽快成家生子。可是,穷困至极的自己,用什么来娶妻?又用什么来养活将来的孩子?
文升相信,只要自己愿意,走出草庐下去这座山,自然会有官府的人邀请自己出仕。一官半职对于绝大多数的南人来说,可望而不可及。对于自己,却只需低下原本就不算高傲的头。
很难吗?
也许不难,只要抛弃自己是文天祥之子的身份即可。
可自己若不是文天祥的儿子,又有谁会愿意瞧上自己一眼?
嚓,嚓……
山间传来渐渐清晰的脚步声。
文升终于将视线从空洞的窗外,重新凝结于案前,默默地叹了口气之后,放下手中之笔,步出草屋。